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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昕和我决定冒险,从绮曼去洪都拉平原,毕竟这也是最短的一条捷径。

当我们离开小镇旅馆的时候,已经扮做一对外出的兄弟,毕竟出门在外,女性的身份还是不如男装来得方便。

赛尔亚山脉,由一串连绵起伏的高山组成,由北往南,横贯在比斯辛大陆的西部,是分割苏彼夏和绮曼王国的天然界限。

我猜测哥哥熙雅,已经接到了关于我跑出金殿的消息,所以更加不敢耽误。

接近赛尔亚山脉,道路渐渐变得不好走。我坐在马背上,夜昕用另一匹马驮着我们的行李,自己走在前面,替我牵着马。

到了苏彼夏设在山下的边境关卡,一个守衞士兵拦住了我们。

“给我看看你们的通行证。”

我坐在马上,悄悄把身上的斗篷帽子拉低一点,生怕被看出什么异样来。

夜昕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

守衞士兵接过了夜昕手里的通行证,有些奇怪地盘问我们:“苏彼夏正在和绮曼打仗,你们这个时候还要去绮曼吗?”

“我们是从中部来苏彼夏探亲的兄弟,现在要回家去了。”夜昕解释着。

“那你们可小心点,听说绮曼因为要和我们国家打仗,正在四处征兵呢!”守衞士兵点了点头,把通行证还给了夜昕。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夜昕牵着马,走在了蜿蜒的山路上。

我坐在马上回头,看身后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的哨卡,忽然感觉到一些不舍:“夜昕,你说哥哥要是发现我不见了,会着急吗?”

夜昕的脚步不停,半晌,开口安慰我:“我会保护好公主殿下的,您很快就能回苏彼夏了。”

我咬了咬牙,把满心对哥哥的思念和牵挂,都塞回了肚子里。

前面的路还很长,要跟我一起走过的人,是夜昕。

山路越发崎岖起来,我怕夜昕替我牵马太辛苦,坚持要自己下来跟他一起走。

“公主殿下,您不用……”夜昕想要阻止我。

我看了他一眼,自己牵住了马缰:“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叫我‘萝拉’,否则我们会有大麻烦的。”

夜昕摇摇头:“小姐。”

我简直要被气死,看样子要他改口,都会是一场持久战!

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从赛尔亚山脉的南面山脊翻过去,当我们到达山下绮曼的边境小镇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我们就在前面的村庄,找一户人家投宿吧。”我没有想到,绮曼的边境真如夜昕所说,居然有一群农人聚集居住。

我和夜昕牵着马,一边走,一路发现两旁的农田,十有七八都是干涸的状态——很难相信在这样子的土地上面,要怎么种出庄家来。

“夜昕,这种旱地就是农田吗?是用种庄稼的吗?植物能够生长吗?”

我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书本以外的真实农田。

金殿里的花园,虽然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珍奇花木,可是没有哪一种,长在干到开裂的土地上。

其实就算不问,我也能够看出来,那些田地里的植物都长得稀稀疏疏的,像是缺乏营养的病孩子。

夜昕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四周那些可怜的草秆。

他的神色很不好,我甚至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难过”的情绪。自从看到这些土地,还有周围破烂的农房,他就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

“夜昕,你在同情他们吗?”

我提高了声音。

夜昕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地看我:“公……不,小姐……对不起……”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同情敌国,羞愧得不知道该怎么对我解释。

我却摆了摆手:“其实我也挺同情他们的。如果庄稼都长成这个样子,他们一定很难吃饱吧……难怪哥哥说,绮曼和苏彼夏的国情,完全是两个世界。”

之前我从哥哥熙雅那里,也听到了一些关于绮曼的事情,可还是远远不及,让我亲眼看到的这么令人吃惊。

夜昕给我解释:因为赛尔亚群山挡住了来自西边大海的雨水,所以越往绮曼的东面走,雨水越是缺少,土地十分的贫瘠。

活不下去的农人,只好开垦山下的土地,至少还有一点山泉灌溉。

可即便是如此,跟土地肥沃的苏彼夏比起来,这裏的情况真是太糟糕了。

我们选了一家看起来住了人的农户,敲了敲那扇破烂的木门,过了许久,裏面才响起一个女人怯怯的声音:“是谁?”

“我们是过路的人,能不能让我休息一夜呢?”我连忙回答。

又过了一会儿,那门才“吱呀——”开了一条小缝。门后一双警惕的眼睛,把我和夜昕,上下打量了许久,门才完全开了。

屋子里,站在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皮肤糙黑,眼睛却很明亮。

“你们从哪里来?看起来不像是这附近的人。”她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点,还是有点紧张。

我努力扯动嘴角,挤出甜甜的笑容:“我们是居住在绮曼东面、洪都拉平原边缘小镇上的兄弟,刚刚从苏彼夏探亲回来,不是什么坏人。”

妇人的神情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我们进去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妇人请我们坐下来,一边解释。

“这几天镇上一直都在征兵,我的丈夫躲去外面了,刚才我还担心是不是征兵的人又来了。”

我藉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家人真是穷得可以,家具几乎破烂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用途。屋顶的四周,不少地方都有破洞,隐约能够看到天上的星星。

不过,看得出来女主人很勤劳。屋子里虽然破败,却很干净,隐约可以闻到屋角的干草堆散发出的干燥气息。

“我们家没有钱点灯,你们可能要摸黑过一夜了。”

妇人有些歉意地对我们说。

“没关系,我们自己带了灯芯。”我从行李的背包里,找出了浸过香獭油的细麻,递了一根给她,“没有灯油也不要紧,您把这个点起来就可以了。”

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香獭油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好神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用灯油的灯芯。”农妇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柔和。

我这才看清楚,她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

“你刚才说,绮曼在征兵吗?”夜昕忽然开口。

原本全身贯注盯着那盏小灯的小农妇,稍稍吓了一跳:“是啊,听说要跟苏彼夏打仗了。你们从那边探亲回来,难道没有听说?”

夜昕的眉头微皱,不等他回答,我连忙笑着说。

“我们就是听说要打仗,才要赶着回家的。”

小农妇露出理解的神情,又看了我和夜昕两眼,叹了一口气说:“幸好你们不是绮曼的人,不然往东面走,真不知道会不会被征兵的人抓住呢。”

我和夜昕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难道说绮曼这一次,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苏彼夏开战,所以才不惜四处征兵吗?

“时间不早了,你们就选个地方休息吧。”小农妇见我们不说话,以为我们是疲倦了,连忙说道。

可是屋子里,能够称为“床”的家具,不过是用砖块架起的两块斑驳床板。

“怎么办?”我趁着小农妇去帮我们张罗洗脸水,小声地问夜昕,“总不能抢主人的床吧?再说也只有一张啊。”

没想到外宿的第一个晚上,我就遇到了大难题。

夜昕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们现在是扮做一对兄弟,总不能让我去跟女主人睡一张床。

我正发愁,忽然看到了屋角的那堆金黄干草。

“有了!”

我拉着夜昕跑到屋角,指挥他三下两下,将干草铺成了一个厚实柔软的草垛。

“怎么样,这张床,比我平时睡的那张,可是更加松软呢!”我从行李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睡袋,开心地展开,扑在草垛的一侧。

夜昕见我这样高兴,嘴角也难得露出了笑意。

可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我却发现,他只是拿着剑,端坐在草垛的一侧,似乎是在为我守衞。

“喂,那边是留给你的啊!”

我从睡袋里,探出脑袋来,示意草垛的另一侧。

夜昕摇头:“我坐在这裏睡。”

我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家伙,虽然改口不再叫我公主殿下,还是满脑子的主仆思想。谁家的兄弟在外面过夜,哥哥却干坐一夜的?

我裹在睡袋里,翻身坐起来,像一条毛毛虫那样,一拱一拱地蹭到了夜昕的身旁。

“你如果不想让女主人怀疑,最好乖乖给我躺下来。”我压低了声音,凑在他的耳边,“再说,我们又不是没有睡在过一起!”

夜昕的脸红得更彻底了。

我的心裏小小得意起来:当然,那次完全是个失误。

夜昕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我从御厨那里偷拿了一些用来做糕点的蜜糖酒,硬拉着他陪我去金殿的屋顶上看星星。等到大家都发现公主失踪,翻遍了整座王宫,还是蔻儿找到了在屋顶上呼呼大睡的我们。

我想这一定是夜昕最不想记起的糗事吧。从那以后,他就连酒心巧克力都害怕得不肯吃了。

夜昕显然怕我还会说出更加可怕的话来,只好屈服。

清早,我感觉到刺眼的光线。

抬手遮住眼睛,我有些生气地嘟囔着:“蔻儿,你又把窗帘拉开干什么?说了多少次,不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叫我起床。”

我这么说完,那刺眼的光线,果然暗了下来。

我满意地吧唧了一下嘴巴,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忽然,我意识到什么,猛地惊醒过来!

一睁眼,我就看到夜昕跪坐在我的身旁,举着两只手,正在努力帮我遮挡从墙缝里漏过来的阳光。

“你们兄弟的感情真好。”

昨晚收留我和夜昕的小农妇,笑眯眯地在不远处开口。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夜昕,这个家伙干吗不早点叫醒我?

吃早饭的时候,小农妇把一盘黄褐色的、看起来像是树根又像是食物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推到了我们的面前。

“我家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们的,这两年的收成越来越差了,你们不要嫌弃。”

我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很纳闷,这到底是什么。

夜昕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这个是桫丽树的根,连皮煮熟之后,吃起来有薯仔的味道。”

我立刻恍然大悟,连忙拿了一段,剥皮塞进嘴裏。

树根刚刚进口,确实有一股薯仔的香气,可是等我嚼了两口之后,舌根上突然泛起一种又涩又麻的苦味。

“哇——”

我惊呼一声,差点吐了出来,可是看到对面小农妇期待的眼神,我又硬着脖子,把那团苦涩的东西吞了下去。

“味道……还不错……”我心虚地称赞。

我再看身旁的夜昕,已经默默往嘴裏塞了两三根。我对他的忍耐能力,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一边往嘴裏拼命倒水,一边暗暗用脚在桌子下面踢着夜昕的小腿,暗示他一会儿还可以吃自己的干粮。

“你们喜欢吃就好。”小农妇心满意足地笑着。

经过昨晚和今早的一切,我很难再对绮曼的人民产生敌意。明明都是生活在比斯辛大陆上的人,他们却要活得如此辛苦。

可是一想到他们的国王居然乘人之危,发动战斗,我又觉得对这个国家的感情,挺矛盾的。

离开村庄的时候,我悄悄在草垛里放了两个银币。

我们在附近的农庄上,用两匹马,换了一辆驴车——那马都是夜昕从王宫里带出来的,普通的农户看不出什么,可是一旦遇到绮曼的士兵,就很可能会怀疑我们的身份。

我们又换上了绮曼的服饰,坐着驴车,晃晃悠悠往绮曼的城镇走。

夜昕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洪都拉平原居民的身份证明,虽然在通过绮曼边境哨卡的时候,被盘问了好一通,不过他回答得很镇定,我们还是被放行了。

驴车进入了城镇,我坐在夜昕的身边,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闯过了第一关,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我们接下来,是不是一直往东面走,就可以啦?”

夜昕慢慢赶着驴车,微微笑了笑:“穿过绮曼之后,就可以到洪都拉平原。”

我看着街道两旁,越来越密集的商铺,还有热闹的人群,看起来就跟苏彼夏的市集,是差不多的样子。

“夜昕,你说成为王宫侍衞之前,你来过绮曼?”我一边好奇地探头四处张望,一边随口问他。

夜昕神色一怔,随即点头:“我和叔父,来这裏做过生意。”

我更加好奇了: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夜昕提起,他还有一个叔父啊?

我正要再问,夜昕的脸色忽然一变,扬起鞭子把驴车赶进了道路旁的一个小巷里。我扭过头去,就见一队绮曼的士兵,骑着马飞快地跑了过去。

我有点害怕,下意识抓住了夜昕的胳膊:“我们会被抓住吗?”

“别怕。”夜昕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身份。要打仗了,城里的士兵多一些也很正常。”

我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驾着驴车,小心翼翼地在绮曼境内的城镇之间,走了两天。

这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盘问我们身份的人,我原本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下来。

“下一个城镇,就是绮曼的国都了。”夜昕指了指高耸的城门,“那儿也是最危险的,我们一定要格外小心。”

我坐在驴车的稻草堆上,伸了个懒腰:“你不用太紧张啦,我看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的。”

莫迪亚斯不愧是绮曼王国的首都,由白色方形的长石铺成的道路,宽阔洁净。街道上一对对骑着马来回巡视的士兵,都穿着整齐的蓝色制服。

这裏居住的人民,也显得要富足一些。道路两旁的商铺,有不停吆喝着招徕生意的小伙计。不时有行人和车辆,从我们的驴车旁经过。

我像是个一脚踏进新奇世界的小孩,拉扯着夜昕的衣袖,兴高采烈地指着那些我感兴趣的事物给他看。

“夜昕,你看,是平民看戏的剧院耶!”

“哈哈,是卖糖碗的小贩,这裏也流行吃这个吗?”

糖碗是把各种水果和糖果装在一起,淋上各种口味的糖浆,卖给小孩子的零食。蔻儿曾经悄悄出宫,替我买来尝过。

马车忽然驶过一座两层楼的建筑,挂着酒楼的招牌。我吸了吸鼻子,闻到一阵阵令人垂涎的香味。

“咕噜噜——”

我的肚子,配合着发出了声响。

夜昕低头,正好对上我尴尬的笑容:“那个……我饿了嘛……”

“好吧,我们也吃了好几顿干粮,这裏是闹市,裏面卖的食物应该还不错。”夜昕叹气,一边把驴车赶到酒楼旁边。

我们刚一踏进酒楼,就有穿着白衬衫的小伙计过来招呼:“两位吃点什么?我们这裏的羊肉羹,可是莫迪亚斯最出名的了!还有我们自己酿制的蜂蜜烧酒,包管两位这次吃了,下次一定还会光临小店的!”

小伙计麻溜地报了一串菜名,我已经开始满脑子想象:

慢火熬煮得喷香浓郁的羊肉汤,撒着翠绿色的葱花;淋一勺在雪白的面条上,晶亮的油汤泛着诱人的光泽,如果再配上一小碟爽口的小菜……

“嘶——”

我重重地吸溜一下口水,挽回了差一点完全破灭的形象。

夜昕装作没看到,表情不变地点菜:“一份羊肉羹,两碟蔬菜。不要饭后甜点,也不喝酒。替我们另外准备三天的干粮,一起拿过来。”

“好咧,您二位稍等!”小伙计把我们领到靠窗的位置上,扭头跑开。

“不是有那么多好吃的吗?干吗不多点几样啊……”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有点哀怨地看着夜昕。

夜昕看了我一眼,耐心解释道:“来这裏吃饭的,都是莫迪亚斯的本地人。如果我们太招摇,恐怕会引人注意。”

他说话间,我又看到一队举着武器的绮曼士兵,从酒楼外的街道上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