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良独自一人,黯然独行于山径之中。想到国破家亡,投师无门,爱郎分别,张良忍不住低声啜泣。在这孤寂的山林里,伴着萧瑟秋风,张良的低泣更显凄凉。
只听人声逐渐嘈杂起来,却是一批拜师被拒者下山而来。
有人看见张良,唤道:“张公子,你也被那老道拒绝了么?”张良早已停止低泣,点了点头。那人又说:“张公子,看你身体单薄,若遇强人或野兽恐有危险,不如与我等一同下山,也好有个照应。”张良遂与众人结伴下山。
行到一处,山路中现出一座木桥,木桥在高处,要走一段斜坡才能上桥。
大家正在上那斜坡,忽然一物从桥上坠下,砸中一人脑袋。
那人骂了一句:“他奶奶的,什么东西砸中老子?”
说话之人正是拜师不成的陈胜。砸中他的,乃是一只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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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没有察觉到石桥上什么时候坐了个老头。那老头头戴草帽,身披蓑衣,手持拐杖,神情卑猥,却是一个地道的山农。
陈胜怒道:“兀那老头,你为何砸我?”老头淡淡一笑:“老朽不慎坠鞋。年轻人,麻烦你帮我把鞋拾上来。”
陈胜犹怒道:“你把鞋砸了我,还要我替你拾鞋。不砸还你就是好事。”
老头不动声色,说道:“对待长者,是这么说话的么?桥下诸位后生,可有愿帮老朽拾鞋者?”
众人对视,一时无人应答。
张良越众上前,拾过那鞋,走上桥,说道:“老人家,您的鞋子。”老人脸色木然,将脚丫子向张良一凑,说道:“年轻人,帮我穿鞋。”
“这怪老头不仅叫人拾鞋,还要叫张良帮他穿上鞋!好大的架子!”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张良衣着华贵,而那老头却衣衫褴褛。二人地位,有高下之别。众人心想,张良如何能折了身价,为那老儿穿鞋。
陈胜骂道:“糟老头,你也配张公子与你穿鞋么?”
此刻张良也有点愠怒。自己若是男子,替这老头穿鞋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是个女儿家。
老头看着张良那神情,哈哈一笑:“年轻人,不愿帮我这糟老头穿鞋么?这鞋一穿,万里江山便唾手可得。谁人帮我穿鞋,便是他的造化。”
张良听他话里有话,留意向他望去。只见他卑猥的神情忽然舒展开来,神态飘逸,飘然有出尘之态。张良心思一动,恭恭敬敬走近,躬身替老人穿上了鞋子。
老头站起身,拄了杖,向张良颔首道:“孺子可教也。五日后寅时,到此桥头等我。”
他睨了睨陈胜,惋惜道:“可惜!可惜!”又望了一眼张良,长叹一声:“天意难违!”拄了杖,慢吞吞走下桥,消失在林壑之中。
那陈胜犹在恼怒:“他奶奶的,弄什么玄虚。”
张良却在寻思刚才那老头说的话,“万里江山便唾手可得”。
※※※
如是众人下了山,各自分手。张良忆起那怪老头有约定,便滞留山脚。
到了第五日,天刚亮,张良便依约赶至桥头。只见那糟老头已换了身装素,手中拐杖不见,头上戴一顶两尺长的高冠,身着一件褐黄色的道袍,仙风道骨,清逸脱俗,哪里有一点前日卑猥的模样?手抚长须,笑眯眯等着张良,犹如画中之人。
张良躬身道:“道长,张良如约而来,聆听道长教诲。”
老道摇摇头,骂道:“年轻人,居然如此贪睡,比我老头子来得还晚。五日后再来吧。”张良吃愣,想到自己理亏,只好客气地赔不是。
五日后,鸡鸣声刚起,张良已到桥头,想不到老道又早到了。老道责备张良一番,又约五日后再来。
再五日,张良根本不敢睡觉,天不亮就已等候桥头。
过了一会,老道施施然走来,见张良已到,微微颔首道:“这才像话。丫头,你可是身份被鬼谷老道看破,拜师不成,被那鬼谷悬策拒收了?”
张良料不到被这老道猜中,不好意思道:“小女子因是女儿之身,故被鬼谷道长拒之门外。”
老道冷冷一笑:“做他的徒弟,有什么了不起,只能学些兵法辨术,当个文臣武将而已。”
张良便道:“听说苏秦张仪,庞涓孙膑,均出自鬼谷门下,这几个皆是不世出的天才呢。”
老道不屑一顾道:“天才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为帝王所役。”
张良奇怪道:“学有所成,卖与帝王,有何不好?”
老道仰天说道:“你可愿那帝王尊你为师,事事听你之言?”
张良听到这话,如聆妙语,拜道:“请道长赐教。”
老道从怀中拿出一册书简,说道:“我这有帝王之术。原本想赠予那陈胜。孰知——,唉!天意如此,不可违之。”
张良好奇地问道:“道长,这是何书?”
老道一字一顿道:“此乃太公望吕尚遗着《太公阴策》,学得此书,进可成王者,退可为王者之师。”
张良问道:“此书道长原本想赠予那陈胜么?”
老道捋须道:“贫道夜观天象,见魏地上空忽将星云集。更有甚者,竟出现一颗帝星,故来看个究竟。”
张良猜测道:“那帝星可是应在那陈胜身上?”
老道颔首道:“然。只是此星光芒尚且黯淡,还未成气候,有可能蜕化沦为流星。此乃天机,就不多言了。”
张良躬身拜道:“多谢道长赐书,不知道长名讳道号,如何称呼?”
老道肃然道:“我本无形,何用人知。你我若有缘,功成之日,十三年后济北毅城山下,你我有缘当可再见。”话毕飘然引去。
张良匍伏在地,长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