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淮楚一闻“樊哙”二字,心中不由一愣,“这屠户不就是大汉开国元勋之一的樊哙么?今日怎么撞到了这个家伙!”
那樊哙抬起头来。只见他生得眉如漆刷,脸似墨装,疙瘩一身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幽幽一丛黑毛。他那形象,就是庙里的小鬼,戏里的锺馗,绝对可称“对不起观众”。
只听樊哙很郁闷地说道:“吕福小哥,你不知道今日菜市口将斩人么?大家都到那儿观刑去了,害得俺早上到现在一笔生意都做不成。”
那唤吕福的家僮笑道:“樊屠子,休要烦恼,我这不给你带生意来了么?”樊哙喜道:“吕老爷家今日需要什么?”吕福道:“我府上今日要十斤精肉,十斤五花肉。”
樊哙左手拎下一块挂在案上的猪肉,右手操起削骨刀,看也不看,一刀挥去,将那条肉切了一片下来,用荷叶包了。信手掷给吕福,又挥起一刀,切了一片五花肉,扔给吕福。
吕福笑道:“樊屠子,你怎么不称一下?”樊哙闻言,眼瞪大如铜铃,板起脸说道:“小哥哥,你还不相信俺的樊氏一刀斩么?放心,缺了一两,俺赔你一斤。”
吕福笑着递过一串铜钱,又问:“樊屠子,你可知今日要斩什么人?”樊哙唉了一声,说道:“这年头,没法活了。那官府成日在咱们百姓头上加收税赋,乱摊徭役。这倒也罢,可俺就想不明白,为啥私藏了几本破书就犯了王法?竟要砍头示众。”
吕福“哦”了一声:“有这等事?是谁藏了禁书?”樊哙叹道:“还有谁?不就是北村的衞老夫子。这鸟皇帝要搞什么罢黜百家,害得衞老夫子不敢开馆教书,没了生计,这已把人家逼得走投无路了。偏偏不知有哪个杀千刀的告发说,老夫子家藏匿了几本他们祖师爷孔丘传下来的《礼语》、《礼记》这样的禁书。这下了不得了,县衙马上派人将老夫子抓了起来,要在菜市口斩首以儆效尤。”
吕福叹道:“那衞老夫子也真可怜。”樊哙摇了摇头:“这帮儒生为何如此迂腐?为了藏几本破书,也不怕搜出来掉了脑袋。”
鬼谷悬策一拉韩淮楚,说道:“徒儿,咱们去那菜市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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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来到了菜市口。只见法场内外已围满了人。一座刑台上,蹲了一个人犯,身着素色囚袍,背上插了一根草标。那人犯远望去已很老迈,身材削瘦,神色十分颓败。
一青面监斩官据于阶上,看他那身装素,似是职务不低。数十名大秦军士,手持枪械棍棒,将那刑台团团围定。刑台上置了一口虎头铡刀,刀光寒寒,望去凛然生畏。
一名三旬左右年纪的刽子手,宽额阔面,身壮膊粗,立于铡刀旁。
一群七、八岁至十来岁不等的孩童,见老师被斩,都哭哭泣泣,哀声请求那群军士,似乎想获得许可挤进刑台。那帮秦军却如狼似虎般将那群孩童往外推搡,不容半点商量。
貌似那刽子手看不过眼,说道:“兄弟们,这都是衞老夫子的学生,就容他们进来和他们师傅道道别吧。”
坐在阶上的监斩官干咳一声:“老曹,你这老好人做的也过了头吧?这钦犯私藏禁书,犯了王法,今日正是要拿他这颗人头以敬效尤,怎能容这帮学生在此搅乱法场。”
衞老夫子忽抬起头来,高声道:“孩子们,你们回去吧。”一孩童高喊道:“老师,你不过就藏了几本书,又犯了何罪?要将老师斩首示众?”衞老夫子闻言,仰天哈哈大笑:“是啊,老夫身犯何罪!暴秦无道,欲灭我儒门。苍天啊,我儒门之不幸,何时能了?”语气激昂充满悲愤。
人群中旋即一片喧哗,纷纷叫骂起来,均喊大秦无道。
也不知是谁,忽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话音一落便隐于人群,倏然不见。
监斩官一闻此句,霍地站了起来,举起身旁棒锤,在一面铜锣上敲了一记。“铛”,锣音一响,骚乱的人群立即恢复平静,四周鸦雀无声。
监斩官高声喝问:“刚才是谁喊的?有胆就站出来!”问了几声,却无人应声。
秦始皇羸政统一六国的战争中,楚国由于是分权部落国家,因此并未遭到全面击溃。项燕军团虽败,分散于各地的各个部落仍有相当的势力,秦始皇在世之时,便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谶言,表示楚人反秦的信念执着,即使只剩下最后三族,最后攻灭秦国的仍然是楚国。楚地的游击反秦势力,从未停止过活动。这句谶言在荆楚大地,广为流传,但人们也只敢暗中说说而矣,似这般公然堂而皇之地在市集上高声叫嚷,那可是犯了叛逆大罪,是要掉脑袋的。
监斩官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假字,绰号“青面虎”,就是这沛县最高的军事长官——县尉。闻得有人喊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反动口号,立即出声喝问。但那群百姓哪有人敢应承?都只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公孙假望了望日头,高声道:“时辰已到,行刑!”将一杆令箭,往地下一掷。
那刽子手走到衞老夫子身前,道声:“老夫子,得罪了。”衞老夫子嗟叹一声:“曹参,我不怨你,你动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