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的衣着还是那么朴素,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布裙,肩上背着一个布囊。她的娇靥越来越近。眼中不见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喜悦,而是愁云满布。双眉紧蹙,脸颊微陷,神情中隐隐透出一股憔悴。
“芷雅也会憔悴!不知为何人而神伤?”韩淮楚在草丛中看见,心中升起一丝酸溜溜的感觉。只因虞芷雅的憔悴,断然不会是为了他。
佳人来到峰顶,就在离韩淮楚五十米外停住了。只见她伸出素手,从囊中掏出了六座牌位,一一放在山顶一块大石上。那牌位正对着韩淮楚这一方,上面用纂体镂刻着一些人名。
韩淮楚极目看去,只见牌位上一一写着六个人名,却是墨翟、禽滑离、腹黄享、孟胜、田襄子、莫庄六位前代钜子的大名。
韩淮楚看得奇怪,“她把这些她门中已经作古的祖师牌位捧出来,却是为何?难道要在这峰顶祭奠祭奠?”
佳人还真是要拜祭祖师。只见她又从囊中掏出三炷香,就石上泥土插牢,引火点燃。香烟被峰顶的寒风一吹,絮絮袅袅,忽东忽西,也不知要飘向何方。
虞芷雅敛裾双膝着地,向东跪拜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祷告着什么。
她声音虽轻,哪里又逃得过韩淮楚的耳朵。只听她祷道:“墨家不肖弟子,第七代门主虞芷雅禀告祖师及先师,后日弟子便要与楚国上将军鲁公项羽成亲。那项羽曾答允弟子攻进咸阳之后,便会改掉残暴的秉性,仁义爱民,伸大义于天下。可他却违背诺言,倒行逆施滥杀无辜,在咸阳城中大肆屠戮兴起腥风血雨,与我墨家宗旨大相径庭。弟子责问他为何失言,他却说有时控制不了自己,不杀戮便浑身难受。原本想弃他而去,可已经答允了他的婚事恐失信于天下,又虑及门中今后能否昌盛及门下弟子安危,不得已要嫁给项羽。不知弟子此举,各位祖师能否谅解。”
韩淮楚听得明明白白,原来佳人嫁给项羽,只是因为她墨家的命运前途及数千墨家弟子的性命安危!
他不由内心激动起来,“难道芷雅嫁给项羽,并不是因为芳心能接受他这个人,只是肩上的担子背负太重,不得己才做出了牺牲?”
“佳人心中若有项羽,为什么在嫁前会如此憔悴,好像如此的不甘心情愿?若无项羽,那么她心中到底会有谁?”
“总不该是小生吧?”韩淮楚不由暗想。随即摇摇头,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呢?她的心中夫婿,应是一个能伸大义于天下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小生要达到她的要求,只怕要等到垓下灭了项羽之时。”
那项羽虽是一个大英雄,可惜他不能伸天下大义。韩淮楚虽有伸大义于天下之志,可惜他现在还不是一个大英雄,而是项羽帐下一个小小的持戟郎中。世间之事,总不能十全十美,总会留下那么一点点遗憾。佳人的心愿,看来是难以达偿。
又听虞芷雅继续祷告:“今日项羽将他分封诸侯的预案给弟子说了,弟子听得大惊。要像这般胡乱分封,不知今后天下能否太平,人间的战火是否能熄灭,我墨家非攻的宗旨能否实现?弟子内心惶惶,彷徨无计。特来禀告各位祖师,请祖师垂怜。”
韩淮楚听了这话,禁不住要长身而起,走到佳人面前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墨家的宗旨永远不会实现,那人间的战火永远不会止歇。她心中的愿望,永远只是一个虚幻的梦想。
想到如此偷听她倾吐心事,似乎不大光明。韩淮楚终于还是按捺住,继续往下听去。
殊知佳人却不再言语,走到悬崖边上,远眺对岸的高陵,久久沉默起来。
“世间苦兮,我心澹澹。怜苍生兮,忧患连连。日月照兮,我心昭昭。何日止戈兮,天下太平?”
歌声响起,缠绵悱恻,充满悲天悯人之意。佳人唱着这曲,神色凄苦。一道霞光浴在她身上,浑身上下如同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韩淮楚听着这曲,对虞芷雅这份忧国忧民的情怀深受感动,眼中更泛起一层泪光。
※※※
马蹄骤然响起,错杂纷乱,将虞芷雅与韩淮楚的思绪同时打乱。
一声高呼响彻天籁,直向对岸的高陵透去。“虞姑娘,你在这裏么?项某接你来了!”
乌骓马出现在山径,一骑率先现出,马上之人正是那即将成为西楚霸王的项羽。他的身后,环拥着项庄,项佗,龙且,季布等楚营大将,更有千余骑相随。全部顶盔贯甲,兵刃在手。
“好大的阵仗!这么大的队伍,好像不是来接佳人一个,而是去打一场仗。”韩淮楚心中暗想,随即意识到更不能暴露行藏。要不然孤男寡女同时出现在这四周无人的山顶,众人只会疑心西楚霸王的新娘与老情人相会,那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虞芷雅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项羽,那目光好像不似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在望着即将迎娶自己的郎君,而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一阵旋风般的项羽驰到虞芷雅身前,一跃下马,欣喜中带着责备,说道:“虞姑娘,你真在这裏!孤身一人到这裏干什么,可把我给急死了。”
韩淮楚恍然大悟,“想是虞芷雅到此祭奠祖师并未与他人讲,项羽更是不知。听说佳人失踪,那还不心急如焚,带着兵将四处寻觅?”
虞芷雅淡淡道:“芷雅到此,只是想静一静,祭奠一下我墨门历代钜子。我又不是不回去,上将军带着这么多人找我作甚?”
项羽腼腆一笑,自我解嘲道:“你看我急的,我还以为你不辞而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