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交,热而多雨。
汉国大将军韩淮楚视察渭河上游归来,断定半月后夏秋之交,必会大雨降临。
丞相萧何立即签署了移民令,命废丘以东内史郡百姓立即迁移。为补偿大家损失,承诺免赋三年。这移民令一下,千家万户拖老携幼,带着能带的值钱之物,纷纷移居高处坡地。
陈豨率领的汉军工兵,日夜砍伐竹子,扎造竹筏。看那速度,到大雨下时,造起的竹筏当不止五百艘。
与此同时,樊哙派出士卒前赴崤山,把那封堵入渭水的土石掘开,流入水库的沟渠封堵,只等大雨一下山洪暴发,便展开对废丘雍军的攻势。
这么大的动静,消息传到那孤城废丘,举城惊惶。
那有经天纬地之才的韩信能审查天时地理,对此雍王章邯是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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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之下,火把熊熊,将废丘城楼照如白昼。
历经半年苦守城池,废丘城中存粮也开始紧张,士卒每日供给减半,更别说食肉,那是想都别想。
刀光挥下,城楼下战马哀鸣,一匹匹所剩无几的高头大马倒毙在血泊之中。雍军骑士望着昔日心爱的坐骑就这么一匹匹倒下,一个个目喷血泪。
汉军将要水淹废丘,洪水之下,这些战马如何驰骋?与其被汉军收缴去,还不如宰杀了给将士们饱餐几顿。
经过半年顽强不屈坚守孤城,头发早已花白的章邯昔日那英挺的腰杆已变得佝偻。昔日那征战关东诸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章邯,再不复当年英姿。
但战败身亡的重压并不能消磨章邯心中的斗志。“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这信念在他心中至死不移。
夜幕之下,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穿得衣衫褴褛,跪在章邯面前号哭哀求道:“父王,沛儿不能侍奉你左右,今要去也。”
这少年乃是章邯长子,名叫章沛,被立为雍国太子。
如今章邯的江山风雨飘摇,只剩下废丘一座孤城还将不保。那章邯自己性命拼死不惜,却不能忍心他的儿子也陪他丧命。于是章邯派出手下得力侍衞八人,准备连夜悬绳放章沛下城逃命。
只听章邯说道:“沛儿,父王知你一身武功在此乱世应可得一富贵。但自古富贵皆是险中求。为父昔日坐镇关中贵为一方诸侯,如今你看又怎样?还不是会身死国灭,连一葬身之地亦不可求。汝去后隐姓埋名,不求闻达,只愿苟全性命于乱世足矣。谨记,谨记。”
章沛叩首泣道:“孩儿知道,只愿父王能逃此大难,他日与孩儿有相见之时。”
章邯仰天长笑一声,笑声中颇露凄凉:“父王此意已决,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转头环顾身边将士道:“诸君追随寡人坚守此城半载,原指望能坚持到西楚大军来救,一复往日富贵。如今城破在即,寡人不忍诸君陪吾同死。若有愿向汉军投降者,寡人绝不阻拦。这城上悬绳,就是各位离开之路。有愿去者乎?”
哗啦啦城楼上跪倒一片,众将士齐声高喊:“愿陪主公一同赴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那跪下军士,也只在半数之间。其余之人,不是犹豫不绝,就是碍于旧日情分,不好当着章邯之面离去。
章邯看在眼中,更觉凄凉,说一声:“沛儿,下城逃命去吧。”
那章沛伏地长拜,引泣道:“父王保重,孩儿去也。”攀着那绳,下城楼而去。
章邯望着城墙下章沛离去的背影,一时满脸萧索,热泪纵横。
待章沛去远,章邯猛喝一声:“传寡人之令,拆毁民居,打造木筏!”
就算是那废丘城变成一片汪洋泽国,章邯也要困兽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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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丘城中,为了应付汉军大水攻城,章邯下令广拆民居,征集木匠日夜打造木筏。
木头比竹子重,一旦那水战打响,木筏的机动灵活远比不上竹筏。并且那木筏的制造难过竹筏。这也是无可奈何,谁叫汉军在城外到处可以找到竹子,而自己被困在这城内?
而且开工的时间比汉军晚了五日。就这么五日,汉军的五百艘竹筏已经造好,熟悉水性的将士正在渭河中顶着似火的骄阳操练。这一个时间差,那章邯是想追都追不回来。操纵舟筏的技能,更是得不到训练。
虽说城中雍军皆是章邯的亲信,但再怎么亲信也有个限度。面临生死存亡,还是有许多雍军弃城而逃,逃亡人数在半数之间。而城中平民,更不愿绑在章邯这驾战车之上,就顺着那些绳子逃下城墙,做汉王刘邦的子民去了。
偌大一座废丘城,只剩下两万多士兵与逃不了的老人,空空荡荡,末日来临的气氛每日笼罩在废丘城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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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来!”中军帐中韩淮楚一声大喝。
叮叮当当,军士们推搡着一个手足戴镣铐的俘虏进来。
原来是那雍国太子章沛混入逃亡的废丘百姓中,企图逃出关外,却被人认将出来,报告当地官府。官府立即派人缉拿,杀死章沛八名护衞,将他擒来送去汉军大营。
那章沛听韩淮楚一喝,浑身颤抖双足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伏地乞道:“求大将军饶命!”
韩淮楚冷笑一声:“汝父章邯不识时务,抗拒我天兵半载之久,致使干戈不息生民涂炭。有何理由要本帅饶尔性命?”
章沛头如捣蒜道:“吾愿劝说父王归降,只求吾父子二人能够苟延残喘。”
韩淮楚疑道:“雍王若愿归降,早半年就降了,岂会等到现在?你真能说动他吗?”
章沛此刻一点把握也没有,为求保命,只好硬着头皮道:“若说不动吾父王,大将军再杀吾不迟。”
韩淮楚闻言一阵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