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对牛弹琴(2 / 2)

自从看过张良从毅城山带回来的那块仙石,韩淮楚得知自己与张良的前世身份,就刻意避免与她相见。这半年来,竟未来过石瓮谷一次。

可是这是他内心的秘密,怎能对张良说个明白。

“良妹,这一大早就出来弹琴啊。”韩淮楚就将话题一转,望着那瑶琴说道。

“闲来无事,只有终日以琴声相伴,聊以打发时光。信郎啊,这些时日你在薄府可好?”张良关切的问道。

韩淮楚懒洋洋地说道:“平平淡淡,不过是觅得一藏身之处而已。”

张良一点螓首:“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谁能想到,当今天子的大舅便是昔日的齐王韩大将军。信郎,你今日入谷中来,除了看看小妹,还有别的事吗?”

韩淮楚是真的有事。

萧何入狱之事已在长安城内哄传,就连在薄府深居简出的韩淮楚也听说了。

那萧何为民请命,刘邦居然将他逮了起来迟迟不放,究竟他安的什么心思?

张良与萧何深交多年,在一帮沛县老臣请求下居然也忍心不去为他向皇上求情,她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难道真的要等着看那萧何被刘邦咔嚓吗?

她对樊哙等人说的“对牛谈琴”,分明意有所指。难道她猜出了刘邦的心思?

※※※

“萧何还在狱中。”韩淮楚望着张良说道。

“嗯。”张良答上一声,表情十分平淡。

“人说留侯内冷心热,虽在骊山清修,可是朝中大事关心得很。良妹,你不该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吧?”韩淮楚忍不住说道。

“信郎知道的,小妹当然不是。”张良依然淡淡地说道。

“良妹那琴韵可莫测高深得很,连为兄这只蠢牛都听不出来。你不救萧何,用意何在?”韩淮楚逼视着张良问道。

“皇上死期不远也!这次拿萧何入狱,是要为子孙清侧耳。”张良望着天空那长安城方向,幽幽叹道。

韩淮楚闻言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如何知道死期不远?”

张良眼睛一闭,从眼睑中挤下两行清泪:“小妹听皇后宫中来人说,皇上这次东征中了英布一箭,虽然箭伤愈合,但身体状况极度恶化,只靠太医进药汤吊命。那戚妃见皇上如此病重,每日又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求皇上废了太子改立赵王。”

韩淮楚立时眼前飘现一幕令人发指的惨景。

一个四肢被砍眼珠剜去耳朵刺聋的“人彘”,在茅坑里滚来滚去,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说,不能爬,想着自己心爱的儿子的惨死,绝望中饮恨而死。

那人彘就是刘邦最宠爱的戚妃,她死去的儿子就是当今的赵王刘如意。

刘邦命不久远,吕雉即将掌权。大权在握的吕雉变成魔鬼的化身,将刘邦对她的冷落所受的怨气尽情地宣泄。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血雨腥风,刘邦的子孙一个个惨遭呂后的荼毒,一个个宠幸过的女人冤死宫中。

而他心爱的追儿最牵挂的儿子——代王刘恒还在那长乐宫,与那薄妃生活在掖庭中。随时随地,只要那吕雉杀念一起,薄妃与刘恒命将不保。

“三十六计走为上。必须说动薄妃向刘邦请求带着刘恒远赴代国就国。”韩淮楚对自己说道。

※※※

那张良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萧丞相德高望重,在朝中一呼百应。皇上这次拿他入狱,是忌惮自己百年之后,萧何若反,则后世子孙无人能制。故找个由头,欲致萧何于死地,为继承其皇位者清路。小妹这个时候要是去为丞相求情,一定是自找没趣。故而樊哙等人的请求,小妹只有硬下心来推辞了事。”

“连萧何他也不放过么!”韩淮楚眼睛红红,掩不住内心的愤怒,仰天狂吼一声。

世说伴君如伴虎,伴上刘邦这个皇帝比伴虎还要难。

一个个开国功臣含冤而死,一个个在沙场浴血奋战换来他大汉锦绣江山的异姓诸侯结局是族灭。这就是帝王之术。

可怜那萧何这多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刘邦在临死之前还是放他不过,要拉着他与自己一同陪葬。刘邦就是一头豺狼。老天无眼,天下无数豪杰,为何要选择这个豺狼做上真龙天子?

“一定要救萧何,哪怕他曾诳韩信入长乐宫对付的其实是自己,哪怕他早已泯灭了同门之谊。为了人间正义之火不熄,为了告慰那个个异姓诸侯逝去的英魂,一定不能让萧何再步他们的后尘。”

※※※

一柄雪亮的飞刀被送到刘邦御前。

这是清晨警衞军打开宫门,在宫墙上发现的。

飞刀上刻了一行字:萧何若死,尔儿孙来偿!

“谁敢这般大胆威胁圣上?”警衞军惊惧之下,将飞刀从墙上拔下,报给刘邦。

不仅这飞刀刘邦十分熟悉,就连在一旁的吕雉也认出了这飞刀的来历。

刘邦颤巍巍地将这飞刀捧在手中,脸色阴沉,半晌不语。

“这韩信果然还在人间也。这厮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查不出他藏在哪。他若因萧何之事一怒,起兵造反或是伤了孩儿们,后果不堪设想。”吕雉惊恐地说道。

“韩信藏在人海。这永远是我大汉之隐忧。”刘邦叹道。

“这就是他比其他诸侯高明之处。”吕雉道。

“你说萧何敢造反吗?”刘邦望着吕雉,目光呆滞问道。

“臣妾晾他不敢也。”吕雉答道。

“若是再有人为老萧求情,就把他放出来吧。”刘邦呆呆地说道。

※※※

又半月,有齐国丞相曹参奏章送到,为萧何求情。

这是沛县那帮兄弟想到的主意。

被张良拒绝后,沛县兄弟们能指望的只有曹哥。

为了争做功臣榜的榜首,萧何与曹参这几年都互相惦记上了,彼此不相往来。

一个功人,一个功狗,彼此有什么好谈的?

连曹参都以怨报德,为丞相求情。刘邦看过奏章“深为感动”,当庭准奏,派出使者持节去狱中赦出萧何。

萧何在狱中折磨了几乎一月,上殿来谢恩时面黄肌瘦,光着两只脚丫,走路颤巍巍一步一摇。

群臣都望着萧何,刘邦也望着萧何。

萧何入朝剑履不趋,这是刘邦赐给他的殊荣。可如今为何要脱鞋,为何不昂首阔步?那剑又在何处?

狱中的痛定思痛,让萧何彻底明白,他并不是功人,与殿上其他臣子一样,也是一匹功狗。

刘邦脸上肌肉动了一下,起身离座,下阶亲自搀扶道:“相国不必多礼。朕非桀纣之主,相国为民请命,朕岂会错杀贤相。朕之所以要拿相国系械,是要损自己之誉,让百姓知相国之贤名啊。”

屁话!

萧何称谢而退。

生命就像一盏油灯,萧何的那一盏,灯油已经见底。从今以后,就再不见萧何有任何折腾。他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自己这盏油灯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