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满堂,人声鼎沸,琼初的手指划过一排的木牌,木牌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垂下的目光一一扫过上面的字谜——这么简单而幼稚的字谜,白痴才不会呢。
猜出灯谜,老板娘笑吟吟把灯笼给了她,琼初看着谢柯和沈云顾,突然就感到了一阵烦躁,烦躁过后却是疲惫和孤独。
她提着灯笼,想找个理由先离开,
但这样离开,她是不甘心的。
月色下,蓝衣少女走了几步,到桥前,却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提灯而望,笑道:“谢哥哥,我给你猜一个谜如何?”
谢柯疑惑地看她。
琼初说:“我且问你。何车无轮?何猪无嘴?何书无字?何花无叶?”
什么。
背后是奔流的水,静默的桥,一轮弯月之下灯火已阑珊。
河畔柳叶轻扶,吹动她的长裙。
她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月光,流转间有水色波动。
笑得好像快要哭了般。
谢柯一头雾水。
“呵。”
沈云顾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琼初不管谢柯有没有听清楚,道:“我有些事,先走一步,谢哥哥也要记得早点回去哦。”
琼初走后,老板娘嘴里念着她的谜,一字一字对出来后,叹了口气,对谢柯道:“公子,这最难辜负的是美人恩啊。”
“......”什么鬼,谢柯面色扭曲了一下,“哦。”
沈云顾看不下去了,说了句:“白痴。”
谢柯:“闭嘴。”
即便不去想,谢柯也知道琼初给出的迷,解答不会是他想要知道的。
而琼初心如明镜,什么都看得分明,所以他不明白,她究竟还在执着什么。
沈云顾这时又取下了一个灯,送到了谢柯手上。
谢柯拿着灯,甩了甩,问他:“给我做什么。”
沈云顾只道:“拿着。”
说罢直接往前走,留给谢柯只是一个背影,玉冠之上青丝如瀑,雪衣长剑,如初见时疏离冷漠,但到底感觉不同了。
许久未见谢柯跟上,沈云顾停下了脚步,回头,皱眉:“你愣着干什么呢。”
他浅色的眼眸在星子下生出微蓝,滟了月色,冰冷漂亮得触目惊心。
恰远处有人放飞了孔明灯,盏盏生起,
将天幕衬明亮。
喧哗声起,这一街花灯在他身后延生如河。
而后孔明灯随着夜色远去,喧哗声伴随长河流逝。
谢柯手握着那灯,忽然,就笑了,也不知在笑什么。
就低着头,眉目清晰在半光半影间。
沈云顾对他有很多疑惑......
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
花神节,灯火千盏,沿河两岸。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世间的繁华。熙熙攘攘的人流,五彩斑斓的衣裙。长桥横跨了灯河。
艄公举起竹竿,荡开的水纹,惊动了沿的灯盏,微微晃动,惹得岸边的小姑娘都娇声喊了起来。
“哎呀,苏伯,你可注意点,别把我的灯给弄沉了。”
“就是,要是这灯到不了上上天,你怎么赔我的良人。”一女子开玩笑。
艄公抬眼,乐呵呵道:“把我儿子赔给你如何。”
其余少女咯咯咯笑了起来。
问话的女子脸色羞红,佯怒地瞪了艄公一眼,“谁、谁要你家儿子了。吊儿郎当的,每个正经样,才不喜欢他呢!”
艄公哈哈笑了起来,手里的动作却是放轻了,也不敢真把这些花灯弄湿。
“你不喜欢,可我家那傻儿子了喜欢着你得紧呢。”
问话女子脸瞬间红得不行。
她旁边两名少女笑得直不起腰来,用手指揩去眼角笑出的泪,道:“苏伯别听这口是心非的小妮子的,她可稀罕你儿子了呢。”
少女嗔道:“说什么呢!”
另一少女拉下眼睑做了个鬼脸,道:“害羞个什么,当真以为你写在连灯上的名字,我们不认识呀。”
众人哗然。
“不和你们说了。”少女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眸若秋水,含嗔带怨地瞪了友人一眼,提着裙子跑开。
这样浪漫而温馨的画面,给整个夜色添了分暖意。
谢柯站立孤桥之上,黑衣猎猎,目光看着花灯流向天尽头。
凤凰饶有兴趣地看完刚刚的一幕,似笑非笑道:“原来人间还有这种传统啊。”
他若有所思看着那些花灯,淡淡道:“可这些,我一盏都没收到过。”
谢柯回答:“总是要有个念想的。”
凤凰道:“你要不要也写一个。”
谢柯一愣,然后摇头:“假的,你收不到的。”
凤凰被他逗笑了,“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收不到。”
谢柯抿唇,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他从艄公手中买下一盏花灯。
艄公热情地给他递过笔:“公子要许什么愿呢?定不是像那些小姑娘家家的,尽是些情情爱爱吧。”
谢柯低头,“嗯。”
他半蹲下身,拿笔,看着花灯中心的小木牌,想了很久。
凤凰说:“你写吧,我不看。”
河水静悄悄地流淌,流淌过漫长的夜色,一河的灯火明明灭灭。
谢柯垂下眼眸,收敛起戾气和孤僻,乖巧得像个孩子,用并不标准的姿势笨拙拿着笔,在木牌上写下了他想要要写的话。
他将这盏灯放入河里,让它混入万千盏莲灯中间。
它也许半路就被长浪击碎,也许半路就被海水打湿。
然后就此沉入很深、很深的海底,埋葬所有不能言语以笔而书的情感。
从河的一岸走,一条长街挂满了形状各异的灯笼。灯笼上画草木虫鱼,颜色缤纷,琳琅满目。
一少年少女站在一盏做工华丽的骰子灯前。
少女道:“春雨绵绵妻独宿——唔?这是要猜一个字么?老板,是凄凉的凄么,不是呀,那是汝么,有水又有女呢,啊,还不是?!!”
少年一脸嫌弃:“你能不能不要试了,花点钱买一个不就好了,在这里丢人现眼。”
少女瞥他一眼:“行行行,你聪明你聪明,你倒是说说啊。”
少年扯了扯唇角,也猜不出来,但对这少女冷飕飕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猜了个:“是不是奸啊。”
“......”老板。
少女吓得张大了嘴:“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
少年挠挠头,也怪不好意思:“这不是,妻独宿么。”
“......”少女气急败坏:“不要脸。”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少年尴尬地挠头,一脸无奈追上去,低声下气地认错。
他们的对话传遍了长街,惹得不少人笑起来。
谢柯的手指正翻过一个木牌,木牌上面不是字谜,是个小孩子玩闹般的简笔画,一朵花。
凤凰对那个字谜很感兴趣:“春雨绵绵妻独宿,答案是什么?”
谢柯想了想,说:“是一。”
凤凰笑了,“真聪明。”
他的声音只要带上一点笑意,于他而言,就仿若全世界温柔下来。
凤凰在上上天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对他道:“你现在,心中煞气留存不多了。”
谢柯点头:“嗯。”
凤凰说:“那很好,我把你从魔渡成了人。”
谢柯低头,竟是久违的,有了想要微笑的欲望。
凤凰说:“不周山下是有一个神殿么?”
谢柯:“嗯。”
凤凰道:“去看看。”
谢柯:“好。”
玄月中天,夜色深凉,殿前桂树暗香浮动,带着酒意,醉了行人。
神殿之内灯火通明。
外殿行人如流,但都止步于内殿之外。内殿一片漆黑,一点光都没有,人人都说,那是神的禁地。
谢柯从神殿的一个偏门,越过窗户,进了里面。
不同于外面的热闹,内殿冷寂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在黑暗里也看不清东西,唯一的光源来自外殿的灯,忽然,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外殿的人就见壁画上凤凰赤色眼眸一闪,竟是通往内殿的门,慢慢合上了。
众人哗然,不可思议。
这下子,内殿彻彻底底黑了。
而谢柯在里面,周遭混沌无边,心里却异常冷静。
凤凰说:“这里,我曾经来过。”
谢柯的手指紧握。
漫长的岁月难以追溯,凤凰只道:“很早以前的事了,一只狐妖在这里召唤了我。”
谢柯感觉自己的心卡在嗓子口,声音沙哑:“它,怎么召唤您的。”
凤凰的语气冷淡,对往事没什么追忆的心思:“不知道是什么阵法。”他道:“只是我到时,这里有灯。”
“灯......”
“很多盏。”
谢柯笑了一下,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有情绪在翻涌卷动,一重一重,疯狂而冷静。
他的声音淡淡长长在这个封闭的密室里:“灯么......”
凤凰在上上天凝视着谢柯。
谢柯抬起手,指尖一团金色的火焰,瞬间照明一寸三尺之内的土地。
他抬头,看到了,浮在空中的密密麻麻的灯盏——莲花五瓣,灯芯其央,延伸无数个方向,铺天盖地。
三重宫阙,帘幕垂下,指尖不朽火映着谢柯五官、冷漠像是冰封了所有的情绪。
凤凰沉默看着,似是知道了他要干什么,一句话也没说。
谢柯感受到了那道疏离遥远的目光。
他轻声说:“我想试试,你会怪我么?”
凤凰的话很久才想起,不可思议中微含冷淡:“你想见我?”
是呀。
发了疯的想。
只是到嘴边,还是那一句:“你会怪我么?”
凤凰漫不经心回答:“随你。”
“好。”
谢柯将手指放到了莲灯上,金色的不朽火点燃灯芯,瞬间发出微弱的红光。
琉璃花瓣盈盈皎洁,做工细腻无双,恍若流光涌动其间,璀璨夺目。
璀璨夺目,就像当年不周山上初见的第一眼。
此后不朽火融入骨髓,炙热灵魂,就再也断不开。
谢柯的手指轻轻扶上那盏琉璃灯。
指尖溢出绵长的气流,灵力一点一点扩散,灯火在他四面八方,一盏一盏亮起。
成点,星星火火。
成线,纵横交错。
这一殿三千琉璃,这一火由心而生。
他的指尖一一触过灯盏冰冷的外延,如触他覆霜的眼睫。
长火生生不息。
刹那漆黑的内殿光亮如白昼,华天金地。
谢柯抬头。
风浮动耳边长长的鬓发。
眼眸倒映出万千灯火,如星河无垠,最后尽归深处。
他动用不朽火,耗得是灵气,点燃三千盏,此刻他浑身虚弱得下一秒就要倒下。
这样子的消耗,无论对身体还是对今后的修为都有非常大的影响。
只是,在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什么,都不在意了。
三千琉璃盏浮于空中。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见到凤凰。
许久,亮如白昼的花海里,传来的只有上上天凤凰异常冷漠的声音:“你疯了。”
谢柯脸色苍白,笑了一下,“是,我疯了。”
疯在很早以前,在我甚至不认识你的时候。
灵力在慢慢耗尽,灯盏一点一点熄灭了。
最后又归于恒久寂寞的黑暗中。
晨曦的光熹微在天尽头,将明未晓得天光折射过神殿的窗,落到了地上,照在少年眉宇间,如覆霜雪,冷了眉睫。
许久,谢柯轻声问:“进神殿是要许愿的对么。”
凤凰没有理他。
*
进神殿是要许愿的。
对么?
将这愿望许给神明,许给你。
你会听到么?
如果可以,请让时光倒流,回到最初模样。我在见你的第一眼,定不会再如此狼狈、孤僻、可怜。
或者,请让岁月停滞,长夜终于此刻。
以这三千琉璃盏为寄,让我在这接近你的一刻。
真实,而永恒地。
留在你身边。(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