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镠遇到阿沐的时候,甚至还没有“钱镠”这个名字。那时大家都叫他阿留,婆留。他只是个农户的儿子,家贫如洗,幸而生逢乱世,凭借一身武艺,在唐末的军阀割据中,渐渐崭露头角。
虽说乱世出豪杰,小小一支武装若要壮大,却也殊为不易。适时,黄巢叛军自北向南而来,阿留麾下不过几百兄弟,却接到上级命令,要阻挡十倍于己的敌人。年轻的绿林统帅纵然有无数计谋可想,却终究苦于无米下炊。
这一晚,阿留宿在杭州湾附近的一个渔村,除了值夜的士兵,这片滩壁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苦思良策。再过两日,黄巢的军队便要从海路而来,迎面撞上的话,几乎没有胜算。正烦恼着,却见一个绰约纤细的身影挎着篮子走来,看清眼前的年轻人,才“哎哟”一声,脆脆地叫了声:“官爷。”
这个少女并不像普通乡间女孩那般怕羞,黑夜之中,一双眸子璨璨的,尤为好看。
婆留便起身让她:“姑娘深夜行路,该当小心些。”
少女落落大方地立定,微微歪了脑袋,笑问:“官爷,您是在担心两日后来的黄巢叛军吗?”
婆留闻言怔了怔,点了点头。
“那就恭喜官爷啦,马到功成。”少女笑了笑,露出一口细白贝齿。
“小姑娘懂什么?”婆留失笑,忽然觉得郁闷之际,得这样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说话解闷,倒也消弭了不少愁思。
“你以为我是瞎说吗?官爷你看这天色,远处闷雷隐而不发,已有数日了,这是大风暴的前兆呢。明日黄巢船队行至此处,正好遇上风暴。就算上了岸也能被官爷打得七零八落呢!”少女认真地说,“不信的话,咱们就赌一赌?”
婆留闻言精神一振,细观天色,果然如少女所说。他不由燃起了几分希望,笑道:“小姑娘,赌什么呢?”
“你若打输了,我也不好意思要你什么了。你若赢了呢,就……送我十两银子?”少女眉眼弯弯,笑得可爱。
夜色之中,婆留站起来,他的身形修长,面容黝黑英武,却郑重地与少女击掌立誓,只说了一个字:“好。”
少女挎着篮子跑远了,他才记得大喊:“喂,姑娘,你叫什么?”
声音遥遥传回:“阿沐,戴家村,阿沐。”
一日之后,果然,毫无征兆地,水路掀起飓风暴雨。黄巢军队凌乱登岸,被早已埋伏好的婆留军队打得一败涂地,狼狈败退回北方。婆留一战成名,势力越来越大,三年后,已经割据一方成为霸主。
这一日临安附近的小戴村,被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平静。农夫村妇们挤在路边,看见有一人从高大白马上下来。这位年轻的统帅一身戎装,肤色黝黑,眉眼凌厉,神情坚定,径直问:“请问这村里可有一位叫阿沐的姑娘?”
“有呢有呢。”立刻有人带路,又好奇地问,“阿沐是孤女呢,官爷你来找她做什么?”
年轻人并未回答,他只是走到那个柴扉扣起的小院门口,轻轻将门推开一隙。
小小的院落中,少女荆钗素裙,粉黛不施,正弯着腰喂养一群绒绒鸡仔。夕阳余晖落在她的侧脸上,映出一层粉|嫩温柔的色泽,望之可亲。
“阿沐。”年轻的统帅静静地立在门口,出声喊她。
阿沐回过头,看清来人,扬起小巧圆润的下颌,笑了:“是你呀!”
早已改名钱镠的年轻将军,对着少女,却执意自称原名,他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层可疑的红色,声音却低沉坚定:“阿沐,婆留践诺而来。”
“哦?那你的十两白银呢?”阿沐扬起眉梢微笑,她放下手中的鸡食,地上小鸡仔们一拥而上,分外吵闹温暖。
这位日后的吴越王钱镠,薄唇抿起,轻轻一笑。原来,他送来的是极其丰厚的聘礼。
“那场风暴是你出手帮他的吗?”弥川忍不住问。
白龙眨着眼睛,遥想了许久:“我看他一个人那么苦闷,忍不住帮了他。”
“那后来呢?后来他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
“阿留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既然贵为吴越王,麾下奇人术士,人才济济,怎会看不出?何况我每年藉着探亲的名义,都会回到这钱塘江,化出本态,修养月余,才能有灵力继续维持人形。”白龙声音渐渐放低,“而我一旦化出龙形,必然会掀起钱塘水患,导致百姓流离失所……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每一次回来,我就告诉他说想去看潮。后来,他便派人修筑了这美人坝。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上去,并不知道,那时他引诱我踏上这条路,已经决定要除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