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一副哄小娃娃的语气,却又威严十足,最终我只得妥协。
上路之后,我不得不承认阿邵在赶车这一活计上胜过我许多。我开了车门,外头的冷风灌进车内,冷得我直打颤,风嗖嗖刮疼了我的脸颊,我不得不承认这外头要比里头冷上许多。我小心翼翼的移到他身旁坐下,赞道:“赶得不赖嘛!”
“坐回去。”阿邵听着我牙齿磕碰的声音,顿时黑了一张脸。
他的本意是为我好,但我却并未想到这一茬,只摸了摸鼻子自认无趣的往车厢里慢慢爬行。与我背对背的阿邵忽然打了个喷嚏,我想也没想,再次移到他身侧,就将颈上的围脖围到了他身上。
这次阿邵的脸色柔和了不少。
外头实是太冷,我只坐了一小会就自觉的回了车厢内。但一个人坐在车厢中着实无聊,坐了片刻,我忍不住又凑了上去,“阿邵,你冷吗?”
阿邵看都不看我,风将他的话语吹到了我耳畔:“满儿,你话真多!”
这毫不遮掩、赤|裸裸的嫌弃终于让我闭了嘴。
我“砰”得一声关上车门,再不去理他,却听到他浑厚的笑声自外头传来。我心裏想着,若非这车内的被子、干粮和水一样都丢不得的话,我一定将它们全都砸阿邵头上去!
阿邵的笑声越来越大,心情似乎特别愉悦。
我用被子蒙住耳朵,忿恨的想,早知道就不该将我那保暖的围脖戴到他颈间,让他在外头冻上一冻,还哪来的力气嘲笑我?
我这人有时候也深谙“睚眦必报”的道理,白日阿邵在言语上占了我便宜,待到晚间我们夜宿在荒郊野外吃烤野兔时,他想吃哪块肉我便抢他哪块,闹到最后一整只野兔有竟然全都入了我腹中,让我差点撑到吐。
肉都被我吃光了,阿邵只得坐在一旁和着水吃烙饼。
冬天的烙饼被冻上一冻就变得硬邦邦的,且干涩难咬。我瞧着他那可怜模样心裏虽有些后悔,但一想起他早前那副嫌弃我的模样,悔意一扫而空,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阿邵看着我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哭笑不得。
待我心理平衡了,气消了,自然又凑到了阿邵身旁去。荒郊野外,说不准真会遇上野兽之流,不知为何,有他在身边总让我觉得安心。
面前的火堆中,火光跳跃,将四周映得忽明忽暗。热意袭面而来,让我觉得脸上热辣难受,只得往阿邵身上蹭了蹭,抓着他的袖子来挡。奈何冬衣的袖口较为窄小,只挡得住一些火光,我犹豫着是否要退远些,却被阿邵一语戳中了心事。
阿邵道:“若坐远点儿,你又要喊冷。”
说罢,他大方的转向我,示意我可以躲进他怀中。
他这人真是不知羞耻,我一清白的姑娘家,老与他有肢体上的碰触,我们平日虽循规蹈矩,可这若传了出去,谁会相信?
“你该知道我们姑娘家最重名节,你这般举动若传了出去不单会坏了我名声,还会害我被抓去浸猪笼!”我斜了他一眼。
他却神色自若,反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我似乎是你捡回去的当夫婿的?我们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那小村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听他提到小村,我神色一黯。所有的村民都死了,唯独我活了下来,战乱都没能害死他们,可我却让他们连最后质问的机会都没有,每个人都死的不明不白的。他们到死也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身上流着秦家的血。
因为“昭仁郡主”是一个抛不开的身份。
“满儿,你能逃过一劫自是你命大,无须多想。”阿邵握紧了我的手。
他的眸子随着火光忽明忽暗,我敛眉问道:“你知道当日我为什么会活下来吗?”
“为什么?”
我看着一脸讶然的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什么,低声叹息道:“当日我去镇上贩卖绣活,徒步来回两日的路程。回到家时,发现一切都毁了,所有人都死了,唯独我还活着。我安葬了村人后,放了一把火讲村子烧毁了。我不知道是谁对淳朴的村民下这般毒手,更害怕他们会再回这个地方,进而发现还有漏网至于,遂在离开村子时放火烧掉了一切……你知道吗,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喜儿的脸。她腹中的孩子,还未来得及出世,就断送了一生。”
说到后面,我已然哽咽。
阿邵一直都没说话,伸手将我揽进了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枯萎的树枝被烧断时,发出哧哧声响,有点像蛇爬过时那般。
听着那声音,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十岁之前虽被娇宠至极,但十岁之后长于山脚下,见惯了那些形状丑陋动物,如蟑螂、蜘蛛之流,也不觉得它们有多可怕,只有一样东西,我见了会寒毛竖起——蛇!
我从阿邵怀中抬头,视线锐利的在四周来来回回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关于蛇的踪迹。忽又想起现在是冬日,这个季节哪会有蛇?
我正笑自己多疑,却在不经意间抬头时,看到顶上那树枝枝头正盘着一条蛇,它吐着信子,在火光的映照下狰狞可怕。
“蛇、蛇……”我险些尖叫出来,手纠紧了阿邵的衣裳,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阿邵顺着我的视线往上看,随手抓了个小石子往上一弹,那蛇顷刻间便掉了下来,掉到了火堆上,一动不动。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蛇?”我尚未从惊吓中缓过来。
“怕是与邕州的气候有关吧!”阿邵的手滑过我的发端,道:“它已经死了,睡吧。”
我这才安了心,又想起阿邵的伤情,问了一番,阿邵都一一回答。
睡意来时怎么都挡不住,没多久,我的眼皮便沉沉的盖了下来,以至于阿邵后来又与我说了什么,我都听得迷迷糊糊的,甚至于应了他什么,一觉睡醒后,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醒来后又是新的一天。
转眼,我们离开怀州已有八日。
按照我们目前的脚程,再过两日便可到邕州,若走官道的话,会更快些,约莫只要一日。阿邵似乎无意走官道,但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不愿走官道,想了许久后,终是寻了个皆大欢喜的借口:走山路景色较好。
山路与官道不同,官道宽敞平坦,而山路蜿蜒不平,颠簸了一阵后我着实受不了,只得让阿邵放缓了车速,原本只要两日的行程拖上一拖,也就变成了三日。
邕州城外有座山叫峄山,从峄山到邕州约莫要一日路程,此山势陡峭,平日人迹罕至。路过时,我好奇的从车内探头去看了几眼,只见峄山的几座山峰拔地而起,直入云霄,山顶之上烟雾缭绕,好不气势,轻而易举便让人心生感慨。
正想着这山当真不错时,忽见前头跳出了几个蒙面人。站在最前头那人将手中的九环刀往地上一插,大声道——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