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独自一人进来。”
刀刀闻言迟疑了一下,应道:“是。”
刀刀退下后,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入耳,我回头,便见那天夜里见到的那名侍衞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的是齐王府侍衞的服饰,外表十分普通,外头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角,想来在外头已经等了许久。
我认真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寻常的眉眼,不出众的脸,在他身上很难寻到阿邵的痕迹,我想兴许是我魔怔了,竟会觉得这个人像他。
他低首站着,不敢抬头看我,倒是我的视线一直紧紧缠着他,似乎让他有些窘迫。我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他:“你叫什么?”
“沈念。”他恭恭敬敬地答着话,有些拘谨。
我不由得轻笑出声,问道:“我很可怕?”
“郡主息怒。”沈念听了之后,竟跪了下去。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在心底叹息了一声,道:“你先退下吧,让郝叔来见我!”
“是。”他呆板地应了声,起身便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端湿了眼角。
这样的背影,与我记忆中那人几乎一样,可眼前这人却不是他。
我突然开始疯狂想念,记忆中的那个人。
“见过郡主。”郝汉进来时我正怔然出神,他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免礼。”我道,“郝叔,明日起,让沈念跟在我身边吧!”
郝汉却皱了眉头,“那怎么行,他的功夫和其他侍衞比起来,并不算太好。”
“我已经决定了。”我努力让声音平静。
“为什么?”
“郝叔,”我颤抖着音调,无端湿了眼角,“难道我连留下一个熟悉背影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郝汉愣住,最终妥协。
他走之后,“当啷”一声,我顺手砸碎了刀刀悉心挑选的茶杯,跌坐在椅子上,任由泪水在脸上猖狂肆虐。
如果不是因为那可笑的权势,我兴许就不用拼命去留一个熟悉的背影,因为我爱的那个人会完好如初地站在我面前……
裴家的异动在京中引起了暗涌,表面虽看不出什么,私下却各种阴谋尽显。刀刀每日都会来向我禀报所探听到的一切,我听之任之,却不曾插手,只作壁上观。
让人诧异的是,裴毅并非完全被裴炎压制着,可他却不做任何反抗,轻而易举地让裴炎掌握了裴家的一切。我曾怀疑这当中是否存在阴谋,苦心思量,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作罢。
这期间,那个侍衞沈念被安排在我跟前,他是个守礼而又木讷的人,大多时候都像根木头杵在一旁,无声无息的,轻而易举就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许多时候我会对着他的背影发呆,兀自沉浸在过往那些或美好或心伤的回忆之中。他从初时的不适应到后来渐渐变得坦然,慢慢习惯了我的注视,也懂得忽略我的视线。
如此,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待到我生辰的前一日,消失许久的裴炎终于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再次见到裴炎,只觉得他和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从前的裴炎身上总有一种世家子弟的傲气,甚至带着一丝锐气,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裴炎却像是一块被打磨过的美玉,没了过往的棱角,看着高贵温润,比之过往要更胜一筹。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裴炎,我知道他注定会变,却又自私地希望他永远不会变,永远是年少时紧紧跟在我身后的那个裴炎。
我忽然有些怀念从前的裴炎,怀念我们曾一起肆意过的年少时光。
裴炎的到来一直都在我的算计当中,只不过我没有料到他会选择今日上门。我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似乎清减了些,也不甚精神。这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刚接手裴家,有太多事要处理。
“沈念,你先退下吧!”我回头看向沈念平时站的地方,那儿哪里还有沈念的身影。
裴炎刚坐下便听到我的话,也看向那儿,见那个地方空无一人,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沈念?莫非就是近来一直贴身保护你的那个侍衞?”
“是啊!”他会知道沈念的事我毫不惊讶,更不曾在意,沈念不过是个寻常的侍衞,裴炎根本没必要为难他。
“倒是个知进退的。”裴炎小饮了口茶,若有所指地说道,“满儿,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那又如何?”我轻笑,看似毫不在乎,却无法否认裴炎的话刺痛了我心中最深的伤口。我一直都知道沈念不是阿邵,一直都知道,却不敢认真地去面对自己的心,只想逃开那一切带给我的伤痛。
裴炎轻哼了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狭长的小锦盒放在我面前,轻巧地转移了话题,道:“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这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
“谢谢。”我收下礼物,却并未打开看。从我被裴炎带回岩都开始,每年的生辰裴炎都会送上他悉心挑选的贺礼,今年也不例外。
“你不打开看看吗?”裴炎眼中含着期待。
我的手碰触到那个锦盒,却又缩了回来,淡淡笑道:“既然是生辰贺礼,自当生辰之日再打开。”
裴炎闻言有些失望,那抹失望很快一闪而过,随即神色如常。他把玩着茶杯,朝我绽出饱含深意的笑,“满儿不好奇我今日为何而来吗?”
我笑容不变,反问道:“哦?你今日为何而来?”
“不猜猜看?”
“这世上最难猜的就是人心,你的心,我又如何猜得透?”我四两拨千斤。
裴炎大笑,放下茶杯看向我,嘴角的弧度不掩其愉悦,眸光温柔而又深情,连声音都漾着暖意:“还记得你向我许下的诺言吗?若我以裴家为聘,你便嫁给我!满儿,是到该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我早已猜到他的来意,可当他如此温柔而又深情地说出来时,我的心却变得越来越沉重。从许下那个诺言开始,我就在刻意地欺骗裴炎,我不过是在利用他对我的爱来为自己谋一线生机,并不是真心想嫁给他。这种做法太过卑劣,却是我最为无奈的选择,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背叛了年少时和裴炎的情义。
我也曾试图弥补当时的过错,试着和裴炎撇清关系,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看着眼前固执而又认真的裴炎,这个人,他将整颗心都许给了我,而我却没有办法回报他。
我笑着笑着,终是哭出泪来,明明不想伤害他,却真真切切伤害了他,明明是愧疚之泪,却变成一种指控他的工具,“裴炎,我与昭儿情同姐妹,你和他之间有婚约,而裴家也已经上门下聘,择吉日便要成亲,可你现在却对我说你想娶我,你可曾想过我的处境?又何况,我和顾家的婚约是皇伯父在世时亲口许下的,你想让我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吗?”
裴炎伸出手,轻柔地抹去我脸上的泪,本来神采飞扬的笑容变得无奈,笑声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在来之前,我已经猜到了你的答案。”
他不曾对我说出任何一句指责的话,我心中却更加的难受。
我违背了当日的诺言,本就是个背信弃义之徒。
看着眼前依旧温柔的人,我看到的是丑陋狰狞的自己。
“你兴许不记得了,小时候你说,若有一日我能独当一面,成为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你就嫁给我。”裴炎的声音很轻很柔,“不过,那的确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