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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闭上了, 高玟满怀心事垂下头, 沉沉透了一口气——何必呢, 她就是个罗刹女, 倒也不必吓成了那个样子……十足像是怕自己吃了她——心中正幽怨，电梯叮一声忽又开了，孰料这电梯是上行，电梯里的辛悦望着外面俏脸微愠的高玟，一时窘得脖子也涨红。一楼的电钮早已是亮着了，辛悦只是低着头一再反复地揿。

高玟淡淡移开目光，和身旁人说笑着进了会场。

辛悦落到一楼, 三作两步赶到门口。太阳下面, 淅淅沥沥竟下起雨，辛悦没来由想起儿时作文, 总写“雨像花针”, 为什么天要向地投射武器，天地之间的战役，怎么就是这么丝丝缕缕的。这么小小一片区域, 竟是他二老的战场了。

雨很快下大了, 辛悦站在廊下——这么冲出去必定淋得湿透, 明知这是过云雨，终于还是等不住, 张手遮着头窜进“战场”, 跑了几步, 衣服已经贴在了身上。这才意识到遮挡这动作纯属多余, 索性提着裙子跑——她一面跑，一面想起许久之前骑着电动车去找丁贤，日夜奇异地重叠了……她在黑夜里盲目飞驰，终于见到丁贤，却被丁贤的车前灯刺得双目什么也看不清。原来身处黑暗未必没有勇气，看见光亮未必不会迷失。

辛悦狼狈狂奔着，一个不留神，细鞋跟卡进石罅中。绊地辛悦险些摔了一跤，她扭过身来拔鞋跟，完全也不察觉她身后破雨划过一辆黑色的轿车。

辛悦气喘吁吁赶到便利店时，雨已经停了。微虹映衬着橱窗前桌面上剩下的半杯速溶咖啡。

辛悦惘然了一会儿，一步一步挨上前，屏住了呼吸抬起手，小心翼翼用指尖轻触那只纸杯，咖啡暧昧的余温传递进身体，辛悦佯装若无其事地别开脸，斜着眼接连瞟过纸杯上残留的红色唇印，有种拿起来尝一口冲动。她心虚地左张右望着，越急越怕越紧张，呼吸更萦乱了。店员侧过头来瞧了辛悦一眼，又转过身继续整货。

辛悦吞了吞口水——将那只纸杯攥进手里，又松开。挣扎了半晌，一把揣进怀里，做贼似的出了门。

丁贤一定不会承认。辛悦握着杯回顾往事，什么旁观客……她就知道……早就应该知道。辛悦觉得自己滑稽极了，偷丁贤用过的杯子。一懊恼，便把杯子放在路边的垃圾桶上，走了两大步，又折回来，把咖啡倒掉了，低头找了一圈，全身上下着实无从藏住这么一只纸杯。拿在手上给人看见是个笑话，尤其是不能给丁贤看见。白色的杯底还残有一点棕色的汁液，辛悦犹豫地递到嘴边，飞快地尝了一下，连忙以不可理喻的姿势扔掉了。

回到会场，宣传片头已经播完，人员已基本就坐了。高玟一身雪衣位列主席台正中，挨着她坐的，是一身卡其色真丝裙的丁贤。

这次行业技术交流探讨会，由政府组织发起，旨在体现政府对本国科技行业的重视与信心。包含未来数年的相关政府工作计划和行业意见收集。甄选的行业代表，也是近年来和政府频繁沟通走动，不惜代价颇有建树的本国公司。作为客场重在参与的通达，座位居中正对主席台。

辛悦满身狼狈，又姗姗来迟。主席台的高玟轻轻地瞥了来人一眼，丁贤只顾低着头，像桌面上有什么稀奇画儿似的。

辛悦入了座，掏出手机查看。旁观客并没有回答她提的问题。辛悦带气输入道：“你在凡兰吗？来上货？你的吉他行生意怎么样？”

会开到一半，果然看见丁贤低下头，片刻，辛悦收到回复：“对。还好。”

辛悦鼻子里冷笑，“你刚说勇气，什么勇气，你遇见你前女友了？你还爱她？”发完便抬头去看丁贤的反应，丁贤低着头，耳侧垂落的黑发挡住了她尖尖的瓜子脸。她收起了手机，掩着嘴和高玟窃窃私语着什么。高玟点着头，似表示肯定。

辛悦心不在焉地坐着，音箱里高玟甜柔的声音说：“……向来坚持秉承公开的原则，以共享技术成果，共同进步为首要，把利益放在社会责任后……用真诚做企业，而不是套路和机巧……这不仅仅是企业的核心文化，更甚是每一位成员的行为准则……好比我们的丁总，就素来是这样以身作则的一个人……她不仅以身作则，也同时深入贯彻学习了年来主席提出的民本思想，响应号召，组织企业员工学习‘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主题教育工作……”

场中的温度有些低，台下走近一名高挑修长的大美人，辛悦不禁把目光移了过去，那美人托着一件西装外套悄悄上了台，默默为丁贤地把衣服披在了肩膀。丁贤回头和她耳语了几句，拉了拉她的手，那女人笑微微地离去。

辛悦把叠着的腿上下换了换，双手交握摞在腿上，一眨不眨，专注盯着高玟说话。

高玟低头看了两回稿，终于说道：“那么……嗯，那么现在就把时间还给主持人和在座的行业精英朋友们。”

一片掌声中官方主持人接过话题，环顾下方笑念道：“好的，再次感谢高女士——让我们先有请通达的辛女士作为派代表发表看法。”

辛悦接过麦克风，顿了一顿，不疾不徐道：“高女士的一番话真是令人如沐春风，使人触动非常。只是有一点不明，既然科客特的丁总坚持走群众路线，贯彻深入基层调研，与违背群众利益的行径站在对立面，那么应该是开张圣听，察纳雅言。为什么，对本人多次的邀约视而不见呢？还是说，没有落到实处；更甚是，这只是表面功夫，我想听听具体丁总有什么说法？”

这种务虚的工作作风，无疑是当下最富探讨性的话题之一，也是部分问题的症结所在。在座的数十间公司均未料到通达会当这个刺头，主持人笑着解围，“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啊，看来我们未来的工作，是从接受群众监督指导做起，辛女士一言中的，那么对此，丁女士有什么说法呢？”

丁贤平静地回望着辛悦，微微一倾身，借着高玟的麦克风，慢而低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哪一次，我这里没有接到过这样的邀请咨询。”

场中响起零星几点笑声，辛悦怒从心起，正要拿gamma多年专注上层路线，研究方向多在军工，至今不仅于大众毫无实际建树，还在为战争事业添砖加瓦发难，高玟接过话茬道：“容我自我检讨一下……辛女士提出的这一点，确实是我们科客特工作的失误。我一直强调，工作要从细微末节抓起，最忌讳这种沟通中产生的消耗。”

高玟圆润的说辞令辛悦生生按下了质问，接下去说：“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和丁女士预约一下时间，你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