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沉吟道:“平安此人我听说过,勇猛悍利,作战必身先士卒,配做咱们的对手。”
说完才反应过来,去看方崎,她面上神色微微有些奇异,却并无不豫之色,见我看她,笑了笑:“我从塔娜那里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不过实在没想到,燕王之女,以智慧灵机名闻天下的怀素郡主就是你,实在失敬。”
她眨眨眼,道:“你知道不,就算我僻处漠北,也听过你的名声,他们说你是神女下降,玄女临凡,仙风道骨,与众不同……”
我忍不住笑起来,“得了,你别调侃我了。”心底却疑惑更浓,方崎的身份,定然是名门之后,换句话说,十有八九是处于和燕王对立位置的名门后代,她如今和我混在一起,当真一点心障都没有?
随即想,既已为友,当不应轻易入人以疑,人以坦诚待我,我自当以赤诚待之,想那么多做什么!
当下笑道:“虽说要赶回去,便宜了贵力赤,可也不能一点纪念不留给他。”
沐昕见我目光转向那装蛇的藤匣,已经明白我的打算,笑道:“正好,也好趁火打劫些干粮。”
我笑意流眄,掠过沐昕,轻轻道:“你可不许去,请刘叔叔劳动一趟便了。”
沐昕还要再说,我轻轻掩住他口,道:“你伤势不轻,若去冒险有个闪失,可叫我如何是好?”
沐昕目光一软,温泉般流过我全身,不再说话,方崎黑乌乌的眼睛已经瞟了过来,似笑非笑偏头看着我们,我毫无羞赧之色,落落大方与她对视,相持半晌她终于败下阵来,挥挥衣袖:“罢了罢了,果然是天降神人,脸皮之厚,也是无与伦比。”
我笑,声音清越:“过奖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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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僻处贵力赤大营最边缘的游骑营,突然出现数条号称“地狱之蛇”,漠北人视为鬼魅闻风丧胆的鬼蛇,立时引起炸营。
以为触犯神明,鬼魅突降怒及草原,即将降下恐怖惩罚的蒙人鬼哭狼嚎的到处狂奔,妄求去寻找一片安全之地,不至于为鬼神所噬,然而恐慌是可以传染的,随着消息的迅速散布,以及那蛇的到处爬动,见到的,没见到的,都被那近乎疯狂的恐惧所侵袭,一时间大多的营帐都人影乱窜,踩踏拥挤,怒号惨嘶,乱成一团。
趁乱,我和刘成带一队人,烧掉了一小部分贵力赤储存粮食物品的仓库。顺便还抢走了一些干肉粮食。
依刘成的意思,是要把贵力赤的所有储物都烧了,我拦住了他,草原游牧民族本就缺少粮食器具,生活无定,要不然也不至于年年秋末劫掠边境,靠打劫中原百姓来维持口粮需要,如今小小给他个教训也罢,若害得乞尔吉斯部老弱妇孺衣食无着,那就有干天和了,毕竟争战只是贵族间的事,百姓无辜。
黑暗里,完成任务的三百骑整装待发,安静如铁随侍身后,我于马上回首,惊异的看着濒临疯狂的营帐,看着匆忙燃起的火光间俯伏在地向天哀号或是拼命磕头求恕的蒙古骑兵们,听着那仿佛天地毁灭的绝望唿声远远传来,呆了半天才呐呐道:“我只道这蛇能吓吓人,却不想能吓人到这等地步……”
沐昕的目光在夜色中越发明亮,微有些奇异的情绪:“这就是紫冥宫的手段了,可惜世人无辜,生生被欺瞒得如此。”
方崎转过头来,奇道:“紫冥宫?难道这和紫冥宫又有关联?我只知道这蛇是沙漠中最为恐怖的大泽鬼城的灵物,据说这鬼城诡异绝伦,凡靠近者必死无疑,而这蛇更是传说中的鬼使,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死尸遍地,赤地千里,是漠北蒙人视为最最不祥恐怖之物,你们又是从哪里得来?”
我喃喃道:“大泽鬼城……我刚从那里出来。”
说完此句,想起石窟顶银衣玉冠的温雅男子,一轮金色月亮里似可飞去广寒的端丽身姿,想起他振衣而去,萧然吟诗的萧索背影,想起他目光里的百折千回,神情里的欲言又止,字字句句都是痛苦难言的心思,想起他和贺兰秀川各自飞出时溅出的血花,想起他离开时拒绝看我的眼睛,想起那句“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一时只觉嘴中苦涩,所有的言语都似被粘在了舌上,无法顺畅的一一吐出。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万里关山,大漠明月,遥映衣冠似雪,我立马高岗,在心中默默长吟,吟至最后一字,扬鞭策马,骏马扬蹄而起,仰首长嘶,向着战火再次燃起的北地之城,向着未来人生里无数的变量与翻覆,向着风雨,向着与如诗般少女情怀和初入红尘的旖旎微笑逐渐背离的方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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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末锦水数句,出自卓文君《诀别书》,为与司马相如劝诫诀别之作,大意简略如下:与其大家而今这么痛苦不如就此分开吧,今后的日子请好好生活不要惦记着我,流水潺潺,让我们永别吧。此句其实与文意不算太合,但我喜欢句中凄然决绝之意,遂有此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