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白梦烟(一)(2 / 2)

艳杀天下 西西东东 2622 字 1个月前

在那之后,晏玺带着我藏身一处农家,他说他大哥要杀他,他还不能回去。我一病不起,又因为农家偏僻,冬日寸草不生,无药可用。每每闭上眼,我都能听到死亡的召唤声,又每每在我意识渐渐消弭时被一阵温热唤醒,睁眼便对上晏玺欣喜的眸子。

梦烟,其实你眼角的泪痣很美,世间任何女子都不及它半分。

梦烟,其实你是这世上最为聪慧的女子,男子都及不上你丁点。

梦烟,你许诺嫁我,日后我们还要子孙满堂。

梦烟,再不会有人如你这般待我,你可忍心我孤独一世?

……

晏玺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说过无数次的话,说我不会死,不能死。奇迹般的,我的身子渐渐好转,精神越来越好,也注意到他手腕上渐渐密集的新伤,他不对我说,我也不问。直至一日我假装昏睡,半眯着眼看他划开自己的手,冒着热气的鲜血流在碗中,我才恍然,这些日子唤我醒来的温热,是他的血。

他转身,对上我的眼,只是微微一怔,便笑了起来。

“我身上的伤好得奇快,必然是你给我的丹药有奇效。既然我吃了丹药,你便吃我的血。”

“梦烟,你说过,要死,我们一起死。”

我接下他手里的碗,一口气将那血喝了下去,喝得满目泪水。

我不会死的,为了你我也不会死。

三月过后,春暖花开。我和晏玺未行夫妻之礼,却已有夫妻之实。我自知此前一病根基大损,恐怕是活不了多少时日,日日缠着他说要与他子孙满堂。他刮过我的鼻梁说我身子太差,只要一个足矣,那会是他最特殊的孩子。

他是皇子,他心有抱负,或许他日便是一国之君,我不曾想过会与他一生一代一双人,他也不会给我不切实际的允诺,所以我和他的孩子,不会是他唯一的孩子,他说那会是他最特殊的孩子。我笑着在他胸口画圈,“那是叫他特儿还是殊儿?”

晏玺笑出声来,搂紧了我,“也只有你会想到这么傻的名字。”

又是一月,我和他短暂的痴缠岁月终于结束。他温柔地吻着我,让我等他,等他回来娶我,以天下为聘。

我日日守望南方,东昭都城,有我最爱的男子,有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我在等他,等他完成大业,等他来娶我。我守望着我刻骨铭心的爱,却从未想过,那骨血相溶的浓烈,可是我所能承受。

一月,两月,三月……

春末夏初,我等来的却是许久不见的白哥哥。他一身的白衣尽是尘灰,鬓角的愁容在见到我时烟消云散,瞥到我微微隆起的小腹时,眼中的隐伤巧妙地藏了下去,只是笑着与我说,你没事便好。

他不问我腹中胎儿的事,给我拿脉,开方,嘱人四处搜罗药材。

“要想顺利生下孩子,乖乖吃药。”

他待我仍是温柔,往日隐在眸子里的傲然之气不知何时消散不见。他也不问我为何出走,为何会在这裏,不与我说他来此处的目的,不说他今后的打算,只是在小小的农户家中塞满了各种名贵药材,药方都开了厚厚一沓,何时该吃何药,何时该换药方,写得清清楚楚。他离开的前夜,我为他倒了酒,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他笑说,你幸福便好。

第二日,突然传来消息,白子洲,灭了。

我看着面色煞白的白哥哥,幡然醒悟。我问他如何知道我在这裏,问他身边为何带着白子洲的大半精锐,问他见我的第一句话为何是“你没事便好”。他一身白衣,站在陡崖边身形微颤,不回一句。

“晏玺与你说的对不对?”

我大笑,笑我痴傻。白子洲的秘密我从来知道,白子洲的重要性我从来知道,晏玺利用过我我从来知道,晏玺想要坐上皇位我也从来知道,可我从来不知道,晏玺会无情到要了白子洲上万人的性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执意跟着白哥哥回了白子洲,只看到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族长死了,族母死了,白子洲的奇花异草被洗劫一空,焦黑的土地再无半点生气,我无颜再见白哥哥,无脸再见白子洲的任何一个人,我倒在那片只余死气的土地上只想永世不醒。

可我还是醒了,醒来时,晏玺因立下奇功,被封太子,娶当朝丞相长女为妃,而我,已经是白哥哥的妻。

“我不会让你去做那人的妾室,但也不会迫你做不喜之事。”

我没有脸在他面前哭,极力咽下眼中的泪水,全身却还是因为羞愧而颤抖。

“在你痊愈之前,这孩子姓白。”

我心中明白,若无他的医术药材,莫说腹中的孩子,我这条性命也未必能保住。他若不娶我为妻,让白子洲的幸存者知道我逃婚而与仇人苟合,必然取我性命,所以白哥哥娶我,是保我安全的最好法子。

晏玺登基,晏玺出征,晏玺选秀,晏玺得子……

晏玺晏玺晏玺,我曾经亲昵唤着阿晏的男子,早已在我心底埋葬。我的夫婿姓白,我的孩子姓白,我的族人姓白,我生是白子洲的人,死是白子洲的鬼,我求白哥哥莫要报仇再伤及无辜,我们隐在深山好好珍惜拥有的一切,我们将孩子养大,将失散的族人们慢慢找齐……

我的身子在白哥哥的调理下越来越好,年龄渐长却不见衰老,我的儿子一点点的长高,有着与我极为相似的眉眼,我与族人的关系愈加融洽,更似一家人,我想,这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然而,美梦的破碎,来得猝不及防。

早在我心底死去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欣喜若狂地说找了我十年,说他来娶我,说让我跟他回去。我微笑着说不,除非我死。

接着我看到我的孩子,我手脚俱断的孩子,我满身是血的孩子,我奄奄一息的孩子。

什么是撕心裂肺?十年前我体会过一次,十年后再次体会,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一瞬,我只想挖去我的眼,削去我的耳,拔去我的舌,捏碎我的心,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我只愿就此消失在天地间灰飞烟灭!

“白玄景的孽种,死有余辜!”他的长剑指在孩子脖间,眉眼因着嫉恨而扭曲,咬牙切齿。

我被一片又一片黑色的暗芒冲击地无法言语,无法动作,只看到白哥哥蹒跚着向前,听到他用从未有过的几近哀求的声音说道:“你放了他……”

“放了他?”晏玺扬眉,嗤笑着又在孩子身上化了一剑。

我只觉得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那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向来骄傲的白哥哥,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

“哈哈……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了他?”晏玺笑得猖狂,红着双目看向我,“要我放了他?可以。梦烟你随我回去。”

我看着倒在地上早无知觉的孩子,仿佛有人拿着无数块刀片一寸寸地凌迟着我的心,疼痛终于拉回我的意识,泪水也同时弥漫了视线,我连连点头,“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我马上跟你走。你放了他……放了他……”

我急步走向晏玺,眼里却只有满身是伤的孩子。

晏玺擦去我的眼泪,展开手心,“梦烟不哭,吃了它,你就不会哭了。”

我仍是点头,毫不犹豫地拿起晏玺手中的药丸吞了下去,最后,看了一眼连一句“谢谢”和一句“对不起”都不曾对他说过的白哥哥。

我终于,如我所愿,不见不闻不思,长睡不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