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猛地收回了手掌,重新挥下,噼啪两声结结实实的又打在了他的面上。
“哎呀,哎呀,你再打我就痛死了……”连着挨了三记耳光的莫惬怀依旧面不改色的笑着,看着那手还要挥下,急忙重新抓在了手中:“胭脂,看看你的手都红了,痛不痛啊。”
“不是说死了也值了?”
她的声音由于太过激动,而有些喘息。
“可是你的手掌痛啊,我的心就也跟着痛啊,你身痛一分,我心痛十分啊。”
莫惬怀拖长了声音,在她的耳边细细的轻语,女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公子之面可比城墙啊。”
“美人唇犹若蜜之甜,晚生冒死也要一尝啊。”
轻轻的抚摩着女子的脸庞,他得意的笑了,眼睛在沈淀着月光的空气之中光亮异常。
“大胆。”
挥开她面上的他的手掌,她大声怒斥着他。
“姑娘好大的官威。”再次发挥了厚颜的功力,他握着她的手按上了他的小腹:“你摸摸,我的胆子都好要吓破了。”
“你!”
再无知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手指,在和面前的男子做着极为亲密的接触,她脸色本来就过于苍白,被烛光辉映下,更显得透明一般没有一丝血色。而此刻不知是气还是羞,她的面上淡淡的泛出了一抹红晕。
“芙蓉桃花面啊。”
听到他的调笑,她猛地抽回手,美丽眼睛被怒火冲刷,闪烁着琉璃一样的淡朦光泽。
蓦然,却又是一笑,水一样挑逗着莫惬怀。
“你……你喜欢我,还是喜欢在这个屋子裏面呆过的每一个女人?”
那样的笑靥在如一片逐渐沉淀下来的夕阳,迷惑着他。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有些头痛的按上了额头,明知她看不见,嘴唇依旧弯出一个潇洒的角度。
每个女子都想千方百计的抓住他的心,问出这种问题的倒是头一个。
“我自然是喜欢你了,美人。”
“可是也喜欢在这个屋内的每个女子,是吧?”
“是啊,天下女儿皆是花,我就是那惜花之人啊。”
莫惬怀眼中含着桃花,稍稍弯下去,一脸的陶醉。
她冷笑,然后苦笑,神色暗淡下来,随即微微仰起了头。
他的眼和她琉璃色的眼睛交缠在一处,明知她看不见,可是那淡淡清冷的寂寂的情感,依然让他觉得心裏一阵无来由的心跳。
只为那样的神色,虽是淡淡,却透着无法形容的寂寞和哀伤。
“我喜欢你。”
“啊?”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自命风流的表情僵硬在那里,一时无法回神,然后高兴的张开双臂,要把她抱进怀里,却被女子挡开。
“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
满含委屈的声音指控着她,而女子却微微的蹙起了形状娇好的眉,覆盖着琉璃色眼睛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好似秋日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带了三分寂寞和几分入骨的冷漠。
“我,喜欢这么坦白的你,风流但是不下流。”
“哦?能得美人赞赏,在下真是不胜荣幸啊。”
莫惬怀的唇角微勾,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难言得意。
“也就是说,我要是不愿意,你也不会强迫我,对吗。”
“你情我愿,才是男欢女爱之极乐,我自然不会强迫美人你。”
“那,我就同你讲,我不愿意。”
乌黑的瞳虽然不能视物,却是依旧朝着他的方向,清秋似的冷,偏偏又清澈得不可思议,有着安静而惊心动魄的美丽。
“哎呀,那可真是糟糕。如此良辰美景,又有美人如花,哎呀呀,真真要我做柳下惠坐怀不乱不成。”
“你要是闷的话,我给你弹个曲子吧,这屋子里有没有琴?”
见他不再相逼,女子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连着音色也柔和了下来。
莫惬怀扫视了一眼实在称不上大的房间,便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把琵琶。
“倒是有把琵琶。”
伸手摘了下来,递给了女子,又扶她落了座,接触到女子手臂的肌肤的掌间,只觉得滑腻冰凉,让他如酥如醉。
女子以极为优雅的坐姿,调了几下弦,拿着拨子,微微的侧着头,稍顿,纤指仿佛在水中流动一样拨动了琴弦。
时强,时弱,时而跳跃,时而滑落……
并不名贵甚至可以说是破旧的琵琶,在她的指下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难以形容的情感。
女子的声音本就清越,那句句的词曲,在她的红唇中吐出,宛然间,却是如大珠小珠尽落玉盘,婉转悠扬得动人心魄,声慢慢,意迟迟,辗转妩媚却又豪情洒脱。
长年在风月场中打滚的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唱声,连那号称天下第一曲姬的杜娘,也生生的被她比了下去。
更令他惊讶的是,她唱的并不是风月缠绵的情歌艳曲,而是一曲舒展胸怀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好曲!可惜……未免太过愁肠辗转。”
琵琶弦的声音,在低低地震荡之后又静静地消失了。仿佛从梦中突然惊醒了过来一样,许久,他似被挑起了满腔难舒的壮志情怀,热血沸腾,忍不住起身把酒杯递到了她的手中:“但此曲由女子口中唱出,亦属难得。你的容貌才华实在是和这个醉红楼格格不入啊。”
她淡笑不语,青瓷的酒盏送进了口中,似觉得并不合意,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一饮而尽,那空掉的酒盏边缘却已经留下了一抹胭脂唇印。
“本公子实在是很好奇,你这样让人惊才绝艳的女子为什么会在这裏?”
“想听一个故事吗?”
窗子是半敞着,一股清凉的夜风拂进,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飘欲动,那面容在不稳的烛火下更仿佛是透明的,不知怎的就给了他一种郁郁寡欢的感觉。
心裏这么想着,口中却依旧以一种懒散的口吻说道:
“闲着也是闲着,听美人说说故事也是好的。”
“很久以前有个男人爱上了不该爱的女人,他违悖了天地纲常,忤逆了伦理,终是和她在一起,后来那女子她生下了一个女孩儿之后去世了。”
窗中透进的那月光是惨白的,隐约照见她的脸,越发有一种出奇不意的冷艳。
“真是凄惨,我最怕凄凄惨惨的故事了。不如……美人你考虑考虑我们做些别的可好啊?”
听着他近乎无赖的声音,女子笑了笑,想要重新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干涩的清了下嗓子,方才重新说出话来。
“男子因为爱得太深,女子死后他……就疯掉了。那个女孩儿一直由女子的丈夫抚养长大,在那个女孩儿心裏,只有养父,才是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真的很温柔,因为自幼只有他在身边,因为只有他才让女孩儿感到温情……然后男子死了,临死前把他的儿子,托付给了女孩儿的养父。女孩儿却被送到了很远的地方……三年,整整三年,女孩儿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养父,即使生病,病的很严重,他也要留在男子儿子的身边,无法看望她。因为他要帮那个男孩守住得来不易的家业……后来那个儿子要继承家业,却怕他会妨碍自己,于是……下毒毒死了他……女孩儿只来得及见到养父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养父连话都不敢说什么,只是在女儿的手心偷偷的写了一个‘毒’字……她真的很想报仇,可是她的……身体不好,又没有男子的强大,于是她只有忍……”
她觉得胸膛裏面燃烧的火像是沸腾的一般浓烈,脸色越发的苍白,被如水的月光一照,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蓦然,眼睛里似有水光在慢慢消融,等他再度细看的时候,覆盖着琉璃色眼睛的睫毛颤抖着,在低垂的瞬间就变成的一滴晶莹,慢慢从面容上滑落最后,形成一道泪痕。
霎时间,莫惬怀却觉得难以抑制的揪心。
也许是由于那案上点燃的催情香,缭缭绕绕的被吸入肺腑之间,仿佛藏了无数只小手,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一下下的狠拧他。
他眼巴巴的看着女子,只想一把把她拥进怀中,可是他这个人虽然风流好色,却从来是一诺千金。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爱谁?那女子本是爱他的吧?”
“爱吗?应该是恨,真的很恨……最可笑的是,男孩还想借由迎娶女孩儿来完成自己的野心,如果那女子真的爱他,你说,你要是这个女孩儿应该怎么办?”
女子略凝了一下散乱的心神,淡若微尘的挑动了一下红唇。
莫惬怀却忽然有点怀念起刚刚那个暴怒而略显天真的女子,至少那时候的她仿佛还是一个人,是活生生的,而不是一尊玉雕,一件精美绝伦的摆设。
“哈哈,怎么办,我要是那个女孩儿儿,就在成亲之前找一个像我一般的风流少年郎,给他一定大大的王八帽子,气死那个男人,哈哈哈。”
放肆不羁的说着,却在看到她冰雕一般的神色后,十分乖觉的紧闭着嘴,心中却诺诺得十分委屈。
做柳下惠可真是辛苦啊。
“说的很对。”
她的手指,紧紧的陷入朱色的群中,许久,她思量着抬起了头,睫毛下墨色的眼睛裏面带了点绝决的神色,淡然的说着。
本来抱在怀中的琵琶,因为她的骤然起身,当啷一声便摔在了地上,那琴弦应声而断。
而女子,伸手摸索着,依进了他的怀中。
“喂喂,我可不是真的柳下惠,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力……”
小声的,细弱的不是很挣扎的挣扎,随着摸索到他唇际的冰冷的指,消失殆尽。
因为她的吻已经紧随着她的指落了下来。
“抱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