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乾涁宫,无人敢出声也无人敢睡,随侍宫人,悄然无声的换下烛泪垂垂的残烛,燃起的新烛,在三更天里泛出幽光。
殿中的莫惬怀已经换下了盔甲,一席浅紫的锦袍候在一旁,看着罗迦并不是十分不好脸色。
“怎么突然偏帮起了夜氏,这可不像你啊,惬怀。”坐在御案之后,罗迦脸色阴狠,飞扬入鬓的眉愈皱愈深,是透着一抹灰青,眼底渗出来是煞煞黑气,连笑也是阴冷:“这么做,收了什么好处吗?”
“噢,好处很多。一来可以有借口护着夜氏,二来可以看到太后暴跳如雷长的样子,三来嘛……”莫惬怀却仿佛没有看见罗迦的神色,狡黠地眨了一眼,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可以逗逗傅太傅,您是没有看见,他听到您要放过夜氏宗族,胡子一跳一跳的,脸都绿了。”
明明如画的五官,却被他做出这般不正经的样子,罗迦看了终是忍不住,冷笑化成了真正的笑意,脸色也明显的好了许多,眉眼间也不再透出青气。
“臣,帮的可是陛下您啊。”看到罗迦笑了,莫惬怀更是挑眉挑眼的笑着,但像猫似的眼睛里暗暗的浮起了一层精亮的光:“夜氏要是现在彻底铲除,趁机崛起的不是苏家,就是傅家,到时候怕是陛下您的烦恼没有解决,反而增加了。”
罗迦抬眼凝视莫惬怀,没有答话,只是端起黄釉的茶盏,不饮,把玩着。眼里多了几分晦晦的味道,笑虽然挂在唇角,到了最后隐隐的还是透出几分无奈,几分苦涩。
“再说,您打算把青州那十多万兵马怎么办?难道也要全部处死不成?”
莫惬怀的语调慢了下来,端起茶杯来品了一口,其实他还想说,皇后如今又有了身孕,只是细想了想,又咽了进去。
罗迦沉吟着,确实,要是真的一并铲除夜氏,麻烦还真是不小。盘根错节的关联,虎视眈眈的外戚苏氏……现在虽然用莫惬怀杀了夜氏的三大肱骨,但要想执意连根端起夜氏,怕是自己也要伤筋动骨。
“夜风名的兵符你拿到了吗?”
“陛下太小看微臣了,自然是拿到了。”
莫惬怀冷哼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物件,放在了御案上。
无礼至极的举止在他作来倒是透着几分孩子气来,罗迦不由好笑。
兵符不曾有何稀奇,只是个古玉雕成牌子,摸上手便是幽幽一层玉脂,玉色通透,一看便是知是千金难求的珍宝。
罗迦拿在手上翻看,玉的一面刻着‘夜’,另一面刻着‘兵’。
手指在古玉之上抚摸片刻,便重新递还给莫惬怀。
“三日后,你启程去青州,稍后……朕再给你十万兵马。”
说罢,罗迦从御座上起身,手指着案上平铺的地图。面上露出的笑,在烟熏雾燎里的檀香里有些虚虚的。修长的指,指在边界纵横的曲线上道:“北狄一直占领着古、临两郡,那是要塞之地,易守难攻。有了这两郡,北狄就像一只沉睡的老虎,随侍准备着扑食我黎国,所以朕要你第一步,先把两郡夺回来。”
“那可是场硬仗,而且据臣所知,国库……并不充裕。”
手依旧的抚在地图之上,墨色浓重,在白晰手指幽幽一层微光。
罗迦嘴角勾上几丝的笑意,眼微微往上挑起,黑深潭似的眼睛想不透在想些什么,只是在烛光映衬之下闪烁不定。
“无妨,难道你忘了,夜松都、夜克索等人的财产,哪一个不是富可敌国,军饷是足够的。”
“那臣一定会为陛下打一场漂亮的硬仗。”
听到罗迦的话,莫惬怀眉眼笑如弦月。然后,伸手拉着罗迦明黄的衣袖,那份亲呢全不似君臣之间,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道:“明知这个要求提了陛下您会不高兴,可是臣还是得说。临行之前,臣必须得见一下皇后娘娘,而且最好是私下的。”
衣袖被握的死紧,连抽都抽不出来,罗迦那眼一眯,看着古怪刁钻的莫惬怀,神色凝了半晌,终是无奈笑道:
“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有个正经样子,还不松手。朕回头会替你安排的,不然……青州那十几万的军心真是不好办。”
“谢皇上,那么臣先告退了,看来您今晚还得去太后那里好好解释呢。”
松开了手,莫惬怀躬身行礼,低垂下的猫儿似的眼睛裏面满是捉摸不透的笑。
罗迦走进静寿宫时,时辰已经很晚。
苏轻涪端在在那里,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保养得宜的面上再也掩不住憔悴。
“母后。”
刚刚说完,罗迦就觉得自己的脸颊就受到了一个强烈的冲击。片刻之后,一阵热辣突兀的从脸颊上蔓延开来,疼痛让他知道自己刚才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然后,他冷冷的用手背抹去了嘴唇旁边的鲜血。
两人便都没说话时,一时间这宫内的气氛便沉下来。
窗外寒风吹过,飒飒之音,愈发的显的这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静寿宫透着寒气,晃悠悠的烛光,带着两人的脸也是一层蒙蒙的晦暗。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望着,但是谁都无法从对方那仿佛笼罩了一层面罩一般的脸上看到任何表情,
“皇上,知道哀家为什么打你吗?”
许久苏轻涪忽然冷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逼视着儿子缓缓开口。
罗迦心裏却是一震,看着苏轻涪。
她黑发散乱,眼里却是恨意外露,死人一般的脸色,说话时浑身战栗,手扶在案上,仿佛连站都站不稳: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怎么可以,可以让她怀孕!!!”
仿佛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再没有一丝的激动,只是冷静的叙述。
“当初是你自己执意要娶她,哀家以为你娶了她,自己会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罗迦终是迟疑,垂下头去。
“朕,一直都再注意,只有那么一次而已……”
“一次,一次就已经足够了,她现在是皇后,她的孩子不仅仅是嫡皇子,还是夜氏的继承人,这样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皇权还有夜氏的真正统一!那么,你怎么办?你现在一念之仁不肯清除夜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这个皇帝还能不能当?!你这个皇位还怎么坐?”
看着罗迦,他波澜不惊的脸色看不出来有何不同,她的儿子素来是寡言的,也是少情的,到了此刻依旧是无甚言语,或许,他的情绪总是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才爆发出来。
这样想着,苏轻涪脸色先白后青,踉跄后退,尔后重重坐回椅上,半晌沉着脸色,阴恻恻开口:
“如果你肯听哀家的,铲除了夜氏,她这个皇后若是膝下无子,且少了夜氏的支持,那还不是捏在你的手心裏,任你团弄。”
“皇上,现在虽不知是弄璋还是弄瓦,但也确确实实为一大隐患。这后宫里每个女子都可以怀孕,唯独,唯独她不可以,你知道吗?你的孩子绝对不能让夜熔来生。”
苏轻涪半垂下的眼,忽的浮起一丝笑意来,那笑意几近狰狞,全然不见往日雍容高贵。“哀家不能帮你做什么,宁夜宫那里,防的太严,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你谁也不行。”
说完,才敛了笑,眼在暗色之中,微敛,拦住半点光,沉沉的暗孽渐生,散发着几欲咬噬的狠意。
窗外风若狂号,殿内的灯烛摇曳,那簇火焰,明灭不定,满是透着妖异的鬼魅。
罗迦站起身来,推开窗,狂笑着的风,吹尽烛气,伴着一阵寒凉的夜风吹了个透心。
窗外树影婆娑之下,沙沙的响,那沉沉夜空……
他闭上眼,脑中出现的却是那个一袭黑衣的女子,她的冷凝,每每在他温柔以待的时候,盈盈婉约,幽幽落寂,说不出是高雅或是妩媚,偏偏是那一抹惊艳。
“朕知道,母后,你说的朕都知道,朕……已经做了,那个孩子不会出生,不会……”
说完,罗迦只觉得额头只是一阵一阵抽痛,但是仍转头将眼神看向苏轻涪,那眼底下浮挂着暗青薄雾,蔓延开来,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看着面前穿着明黄龙袍的儿子,看着他为情所困的神情,苏轻涪的老态也明显了起来,然后发出一丝连她自己也不懂的叹意。
廊外灯火通明,透过窗,落在地,灯影幢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