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贵族大臣们左手倒右手的游戏,刚刚开始,就被迫谢幕。
虎贲衞与羽林衞,入驻少府、内史和大农令的所有办事机构和粮仓。
未央宫里的尚书、谒者、侍中和郎中下到每一个官衙办公。
这些天子近臣,严格执行了天子对于粮食交易的规定。
任你如何神通广大,手眼通天,也要拿着户籍竹符,才能买到粮食,而且,一次最多只能买五石。
这样一来,大家都是泪眼婆娑,好不伤心。
整个官僚贵族阶级的反应,都有些大。
自古以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只有一个两个怨怼,那叫心怀叵测,阴谋不轨。
十个二十个唧唧歪歪,那是反刘反汉,罪大恶极。
千人万人齐声呐喊,那就是义师四起,共讨暴君了。
对此,刘彻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历朝历代的教训,都告诉刘彻,对官僚权贵,可以打压,但绝不能将他们逼到墙角。
对权贵官僚集团,最好的办法,还是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所以,刘彻随后就下诏:列侯及两千石,国家柱石,佐朕统天下,功莫大焉。褒功臣,美教化,此三代先王之德也,朕虽不敏,仍愿效之。其赐,列侯及两千石,子一人为秀才,以褒其功,以美其劳。
于是,许多人原本受伤的心灵,稍微得到了些慰藉,心裏舒服了一些。
而刘彻给出的这颗甜枣,其实也是在今年考举时,必然会宣布的一个政策。
考举士子们,必然要走向全国,去各个郡国,成为统治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乃至于主要组成部分。
但,旧有的官僚贵族集团,必然不会坐视不管,看着新兴政治势力取代他们。
这些人要是鼓噪起来捣乱,刘彻也会有些Hold不住。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收买他们。
让他们参与到这个政治进程中来,给他们一些好处和特权。
这样,他们才不会成为这场变革的阻碍者和破坏者。
这个诏书下达后,贵族大臣们虽然还是有些牢骚和不满,但大多数人,还是认清了现状,知道天子绝对不会允许他们破坏关中的安定。
甚至有不少人清醒了过来,然后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的计划要是真得逞了,关中几百万石的粮食储备,可能剩不下多少了,也没办法剩下多少。
而失去了粮食储备的少府和内史,必然会失去对关中粮价的掌握。
到时候,粮价疯涨,民生经济被破坏。
急眼了的未央宫,未必不会拿他们的脑袋来开刀,用几位罪魁祸首的血,来向国民谢罪。
顶级的列侯,皇室的亲信,肯定不会挨这一刀。
那么,很显然,自然是他们这些小虾米来背锅了。
“这又何必呢……”许多人虽然还是很难对一笔唾手可得的财富,不翼而飞释怀。
但是,想想自己得脑袋和身家性命。
他们毫无疑问的缩卵了。
而接下来一个小道消息,更让这些人迅速抛掉了先前的那一点点不满——坊间传闻,天子连日召集尚书台和近臣,研究在新化——怀化地区,划定新的封地的计划。
据说天子认为,新化城和怀化城之间的数千里土地,亟需开发和利用。
但当地人口稀少。
而且天寒地冻,森林众多,又在长城之外。
愿意迁徙去当地的人,少之又少。
哪怕是屯垦团,在当地也不好布置。
于是,天子将视线对准了“国家柱石,社稷功臣”的广大列侯们。
决定将当地的数千里土地,除了濊人地盘外的其他地区,分封给“有功大臣、国家柱石”们。
据说,哪怕是食邑五百户的低级列侯,也能得到方圆十里的封地。
顶级的万户侯,甚至能得到方圆百里的封国。
封国的所有一切矿产、森林和资源,全部归受封列侯所有。
这个小道消息一传出,整个列侯阶级,立刻迎来地震。
谁会嫌弃自己的封国太小,土地太少呢?
至于新化城那疙瘩,天寒地冻,气候恶劣,开发程度极低。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能白得一块土地,谁不喜欢?谁不愿意?
且,列侯们都是家大业大的。
谁没有兄弟子侄,亲朋故友需要照顾?
一块土地,再怎么贫瘠,环境再怎么恶劣,也总是能养活人的。
特别是……
新化那边虽然又冷又偏,而且山高林密。
但总是能养活人的嘛!
大不了,中国百亩养一家五口,新化那边千亩养五口嘛!
更别说,濊人跟真番等国最近年余,卖到长安的人参,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
单凭当地能出产人参这一点,就让许多人都按捺不住心裏的兴奋了。
而墨苑和少府“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一个消息,更是点燃了无数人的热情与期盼——根据少府和墨家派去新化那边的农稷官和墨者报告:新化之地,虽苦寒,然则,地甚肥,可种豆。
而军方也有消息说:有士卒在新化城外,巡逻过程中,捡到了狗头金。
这表明,当地有金矿、铜矿的存在。
这下子,无数人眼都红了。
大家伸长了脖子,等着未央宫里的消息。
至于之前的事情,立刻就被众人抛到了脑后:一个一次性的外快,能跟可以世世代代继承,传给子孙后代的土地比吗?
而在这些熙熙攘攘的嘈杂声音中,长安城发出去的命令,终于到了江都国。
当使者喘着粗气,将来自天子的诏命,递交给江都王刘阏后,刘阏立刻召集了江都国内的大臣,商议具体部署事宜。
刘彻给刘阏配置的丞相是前廷尉张释之,太傅是太宗朝有名的贤臣冯唐。
张释之虽然身体不太好,但经验丰富,冯唐也在官场上沉浮了二三十年。
有这两人,刘阏其实并不需要有多大的能力。
国中的一切事情,都被这两人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一次也一样。
“神明示警,寡人自当奉诏!”刘阏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然后就看着这两位贤臣,道:“这疏散之事,和具体的安排,寡人就全部托付给丞相和太傅了!”
张释之与冯唐相视一笑。
他们也习惯了刘阏这样的行为。
相对来说,这样子的刘阏,对他们两个来说,等于明主。
刘阏这样,不管什么事情,全部交给臣子,自己袖着手,只管跟长安写信诉苦,顺便卖萌的主君,简直太难找了。
整个汉室,估计也就这么一个了。
只是,这天子诏命,却是让这两人都有些头大——依据一个梦,就迁徙整个广陵以西十几个县,数十万的居民,这真是有些搞笑!
但天子的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没有办法,两人只能硬着头皮下去,组织和动员民众的疏散。
好在,张释之是名动天下的前朝大臣,冯唐在东南,也是广有民望,德高望重的名人。
地方上的官员们,在这两个大佬面前,除了战战兢兢的配合执行外,连个牢骚也不敢发。
就是百姓,有些麻烦。
中国人的故土情绪,是全世界所有民族中最重的。
许多百姓,宁愿饿死在故乡也不愿去其他地方。
狐死首丘,越鸟南飞。
尤其是农民,这种情怀尤其深重。
好在,江都国,本来就是移民为主的地区。
自刘濞立国以来,生活在此的居民,大部分,都是从齐鲁甚至燕赵等地迁徙来的流民。
因此,民众的动员工作,相对来说比较好做。
但这也只是相对来说而已。
总有些不愿离开故乡的人,也总有些你不管怎样,他死都要死在家里,舍不得家中田亩和庄稼的农民。
对于这样的人,汉室官员,在劝说无果后,直接上了手段。
这个手段,很是简单粗暴——直接动用了郡兵,强制将人绑上了迁徙的马车。
短短五天之内,广陵以西的十二个县中的十个就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迁徙。
数十万百姓,在三万多军队,两千多名各级官吏、士绅的组织和保护下,沿着长江,一路向北,前往上游的楚国和淮泗地区。
楚国和淮泗地区的诸郡,同样也开始了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