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二十话 风在哭泣 后篇(1 / 1)

「等你长大,就必须化身为风。」这是母亲对他的教诲。他将在十五岁加元服的同时出外历练。母亲说在那之前,他必须多学习世间的道理,要他再努力两年——要他化身为风四处飘泊,好让西域的空气常保清新。那是陆孙的名字还不叫陆孙时的回忆。女子保护城镇,男子奔行草原。这是陆孙学到的道理。虽然有朝一日必须离家令他心里寂寞,但又觉得若能化身为风帮助母亲与姊姊,也是一件好事。陆孙上午听先生授课,下午上街散步,入夜后让母亲或姊姊教他家族的职责所在。白天的散步很有意思。如何才能把拿到的零花用得对,买到最好的商品?用在什么地方能让自己满足?这些也都是学问。亲族当中离家独立的男子大多会成为商人,陆孙大概也会选择这条路吧。陆孙逛过许多摊子,比较每一摊的口味、价格与分量,买了最平价的果干与山羊奶。买了之后就去将棋馆看看。馆内挤满了闲来无事的大人热闹地下棋。这里同时也是消息传递的场所。虽然在酒楼能听到更多小道消息,但陆孙还没到加元服的年纪,人家不放他进店。将棋馆大多是些闲着没事做的酒鬼,但偶尔也能遇见真正的高手。「哟,小伙子你来啦?」坐在将棋盘前的老人,是在官府当差的前书记官。如今一半算是退隐了,但还在搜罗册籍编纂新的史书。老人在西都是将棋的第一好手,众人都唤他一声林大人。「嗯。」陆孙坐到林大人的旁边看盘面。只要待在林大人身边,就不怕被难搞的醉鬼纠缠。「嗯?」陆孙歪着头。林大人竟然居于劣势。陆孙心想真难得,看看林大人的奕棋对手。对方的年纪还称得上是青年,但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满脸的胡碴,皱巴巴的衣服,头发也与其说是挽起,不如说只是拿绳子随便扎一下。衣服本身料子不错,但已被糟蹋得差不多了。皮肤也没晒黑,瘦巴巴的体格看起来不像是西都人。只有狐狸般的细眼目光灼灼。「怎么有个小不隆咚的『步兵』?」狐眼男戴着单片眼镜。这是一种洋货,但让这样一张老脸戴着,从头到脚就像是个邪门歪道。陆孙一开始没听懂步兵是指什么,原来好像是在说陆孙。随便就被人说成步兵,陆孙双手抡拳要与他理论。「你说谁是步兵了!」「小伙子,别气。罗汉兄就是这样的人。」林大人安抚陆孙。「可他说我是步兵……」「步兵有什么不好?其他那些家伙,还被他叫成围棋棋子咧。」「围棋棋子……」陆孙不懂步兵与围棋棋子有哪里不同,看了看将棋盘。罗汉这个可疑人物,瞧不起其他人是有道理的,将棋本事强得厉害。陆孙还是头一次看到林大人下棋输人。虽说已不像年轻时那么有体力,但他想都没想过人称棋圣的林大人会输。各局加起来似乎是输赢各半。陆孙被激起了好奇心,隔天与后天又来到将棋馆看看。罗汉不知道是不是连个正经营生也没有,天天都来。没来将棋馆的时候好像就在围棋会馆。成天只知道玩。某天,林大人没来,罗汉一副闲得发慌的神情在跟其他人下将棋。「戌家小儿又来喽。」陆孙一落单,就会听见这种林大人在的时候没人敢讲的话。戌家小儿,意思就是戌字一族的孩子。戌字一族虽是西都的地方官,却因为独特的世袭制度而受人嫌恶,很多人说他们的坏话。戌字一族代代由女子成为家长,生下的男儿加了元服后就得离家。戌家女子不嫁丈夫,孩子也不知道父亲是谁。也有人轻蔑地说跟畜生没两样。西都向来多有习俗上重男轻女的游牧民进出,陆孙知道有时会被说这种闲话。也有人揶揄过不知父亲是谁的小孩为戌腹之子。即使如此,陆孙仍然以戌字一族是守护西域数百年的家族为傲。林大人不在,陆孙没法子,只好坐在罗汉旁边。已经见过不只一次面了,这男子却丝毫无意记住陆孙的长相。岂止如此,谁的长相他都不记。只等别人坐到他的将棋盘前把钱放下便开始下棋,就这样了。顶多只会看对手的棋艺高低,或者是依别的标准把对方比做将棋棋子。「大叔,你都不记人长相的啊?」「我就不会认人脸嘛。」一把年纪了,讲话一点大人样都没有。「怎么不会认?多看几次就认得啦。」「看起来都像是围棋棋子,好一点也就是将棋棋子。」虽然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陆孙不觉得罗汉在说谎。对罗汉而言,认人脸一定就像分辨家畜长相一样难吧。游牧民当中有人甚至能认出每一头绵羊的脸。陆孙自然是认不出的。也许对罗汉而言,看到人脸就像是看到羊脸一样。「那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分辨,要怎么办?」「……」罗汉想了一下。一面考虑如何回答陆孙的问题,将棋还是照下不误。奕棋对手铁青着脸认输付钱。莫非他就是靠博弈赚钱糊口?「记耳朵的形状,记个头的高矮。确认发质,记住汗味。听出嗓音高低……」「认长相岂不是比较快?」「我不会认脸。只看得出来有眼耳口鼻,可是全摆在一起就乱了,怎么看都是围棋棋子。问鼻孔大小或睫毛长度的话我就知道。」看来是认不得整张脸,只能分别记住每个特征。他说这样会累煞人,所以只会去记他真正珍惜的人。「大叔是中央来的?」「是啊,迟早要回去的。不回去不行。」罗汉边说边痛宰下一个奕棋对手。「中央……」陆孙的母亲说过要他化身为风四处飘泊,但不知会不会准他飘到中央。既然都要飘泊,他想尽量走远一点瞧瞧。「大叔,假如我在中央当了大官,你雇用我好吗?」「嗯——你能从步兵往上爬我就用。」「好。」姊姊也跟他说过不管是什么事,交情是能攀则攀。先不论将来要不要从商,多认识些朋友总是没坏处。晚膳都是全家一起吃。陆孙的周围坐的全是女子。他们家族原本就容易生女儿,加上去年一名男子加元服后踏上旅程,现在仅剩陆孙一个男儿。子女除了陆孙之外,还有各差一岁的三姊妹。她们是陆孙的表妹,三人可能是同一个父亲,长得都很像。现年三岁、四岁与五岁。大姊很聪明,不过两个妹妹还不太会说话。陆孙看她们还小,常常帮忙照顾。陆孙的亲姊姊已经过了元服年纪,跟大人平起平坐。陆孙一边给表妹喂饭,一边听大人们说话。她们谈粮食,谈洋货进口,谈从茘国出口的货物。母亲是一族的中心人物。现在戌字一族由母亲的妹妹掌理,也就是陆孙的姨母。姨母没能产女,若是继续这么下去,论年龄与才智等就会是陆孙的姊姊成为下一任家长,因此姊姊总是积极参与谈话。听起来与外邦的贸易,目前正进入艰难的时期。连年亏损似乎已经惹来了中央的责问。以前本地能够出口大量上好纸张,眼下却只有劣纸在市面上流通。纸曾经是轻巧而利于携带的主要商品,现在母亲她们找不到替代的商品,为此头疼不已。不只如此,戌西州还发生了蝗灾。西都随着人口增加而开垦了更多农地,却没料到反受其害。中央只看收获量,以收成并未减少为由拒绝救灾。但是人口增加,使得粮食供应不足。「把黑石用上吧。」姨母说了。陆孙的母亲、姊姊、大姨母与家族中的其他女子,也都只能点头。陆孙不知道什么是黑石,拿面包喂年满三岁的小表妹。入夜后,姊姊与母亲会教陆孙戌西州的历史。茘国建国之初,王母的三位心腹成了三个州的太守。据说治理西域的戌字一族,起初是历尽了艰难困苦。这片土地有着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风气,一族的始祖由于身为女子而被看轻,一次次地受骗,甚至曾经面临家族瓦解的危机。有些人为了得到赐字而说尽甜言蜜语,有些人则是试图强取豪夺。因此,为了避免家族被人鸠占鹊巢,她们立了女子一脉相传的家规。不招人为婿,一家之长由女子继承。戌字一族的男子,自此负起了特殊的职分。其中之一,便是化身为风。风,或可称之为耳目。他们走遍戌西州各地,收集各路消息。有的作为商人,有的作为游牧民。成为游牧民的人,日后变成了世人口中的识风部族。他们能使唤鸟禽,操控虫蚁。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识风部族在数十年前灭亡了。识风部族并不只有一个。而其中一个,与戌字一族断了定期联络。一断就是几年、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与戌字一族分道扬镳。戌字一族不时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