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并不豪华,但在朴素中却又带着一种温馨的气息,让人感到很亲切。
一盘花生,一盘香椿伴豆腐,一大盘羊排,再加上凛冽的铜庐特产,松子酒已经足以让我醉了……
卡卡已经倒在了地榻上,嘴裏胡言乱语的梦呓着胡话。
我也感到了一丝飘飘的醉意,但这种感觉正好,让我很舒服。老人也有些醉了,他的心愿已经了却,所以想痛快一醉,看着他已经越发蒙胧的双眼,我笑了。
老人姓路,名叫路太源。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即使是在铸剑师的行业中也是默默无闻。但从他的口中,我听到了一连串响亮的名字,原来斯法林大陆第一铸剑师易扶风,竟然也曾受教于他的门下。我知道老人不是在吹嘘,就他那把噬魂蛇矛而言,他才是真正的斯法林大陆的第一铸剑师!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甘愿呆在这动荡的铜庐,但我敢保证,如果他愿意,只要略将他的作品修饰,足可以风靡整个大陆。
不过老人在半醉半醒之时说了一句话让我颇有感触,“天风,任何东西都有他的本来用途。武器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用来摆门面的,做的再好看,也不过是一件杀人的凶器而已。修饰什么,漂亮的武器反而会让你感到畏手畏脚,就像做人一样,一个痞子永远改不了他的痞性,就算让他穿上绅士的衣服,反而让他感到痛苦。倒不如把你的心敞开,率性而为,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人生一世,匆匆百年,不要辜负了你自己的心!”
老人的话是在说兵器,同样也在说做人。
从登上斯法林大陆的那天起,我感到我变了。在赤腊角和天火狮决斗的豪气,在怒涛中与大自然搏斗的信心,还有和那些鲨蛟血战时的勇气,在我踏足斯法林大陆的那一刻,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我的本性是什么?
其实我很小气,也很残忍。很小的时候我曾将邻家养的家畜毒死,因为那家大人在我和他的儿子打架之后,把我打了一顿。我记得很清楚,当我看着那些家畜痛苦的挣扎时,我心裏很开心!
那次毒杀了邻家的家畜之后,老爷子把我狠狠的打了一顿,打完了我,他哭了。我没有母亲,从懂事起我就跟着父亲相依为命。老爷子告诉我说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其实我知道那是谎话,我的母亲是因为不耐小镇的贫苦,和别人私奔了。
我不恨我的母亲,但如果她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装作陌路人,在我的心中只有父亲两个字,这对我来说,足够了。
老爷子在那次事情之后,教导我做人要善,要大度。他一生都是这么做的,我记得当时看着他布满泪痕的苍老面孔,我也哭了。我答应他,我一定会照他的话去做,做一个好人。
我做到了吗?我不敢肯定。
不过,我可以肯定,老爷子做到了。但他做了一辈子好人,到头来却死在他未来的儿媳妇和她的情夫手中。我在法庭上对阿卢克的报复,不仅仅是仇恨,那也是我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欲望!
看着已经已经醉的说不出话的路老人,我从心裏感激他。
如果说我在精灵岛上答应冷婷他们是出于无奈,那么现在我心裏燃烧起熊熊的火焰,压抑了十几年的真实性情告诉我,我应该那样去做。
隐约间我耳边传来凄婉的歌声,半睁着蒙胧的醉眼,我向歌声的方向看去。
灯火摇曳中,一个妙龄少女在酒店正中的舞台上低声吟唱,歌声如泣如诉,听上去颇让人感到有些伤感。可那词牌本应该是轻快愉悦,可在这少女的口中唱出来,却全然是另一个味道。
“天风,那丫头本是车楼人,听说原先家境还不错。铜庐会战,家没了,地没了,也只能逃到这裏。可逃过来了又能怎么样?像她这样的,在这连山关多了去,这酒店的老板还不错,让她能在这裏讨口饭吃,可更多的人,恐怕连饭都没的吃!”路老人突然抬起头,低声对我道。
我愣了一下,耳听那凄婉歌声,看着那少女,我心裏一时间颇不是个滋味。原因?我不知道。只是我想起来以前在赤腊角的时候自作聪明说过的一句话:战争,就是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去丧失大多数人的生命!
“……靠,老子是在这裏喝酒开心的,你他妈的咿咿呀呀的哭丧呀……”
一个十分粗鄙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让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抬头看去,只见那舞台下一桌酒客大声的朝舞台上的少女喝骂。
酒店的老板连忙上前赔礼,而后走上舞台示意那少女离开。
少女低声说了两句,但老板只能无奈的摇着头。
看着少女那清秀面孔上的泪痕,我突然觉得心中有些不忍。挥手示意让老板过来,将从身上取出我仅有的一枚金币递给他,示意他把这金币送给那少女。
老板惊奇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上前,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少女,将金币放在她手中,然后又指了指朝我们指了指。
少女满是泪痕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迈步向我们走来。
“多谢公子的美意,可这钱小小不能收!”那少女来到我们桌前,把那枚金币又放在了我的桌上,轻声道。她的声音很柔美,每一个吐字发音带着一种如同沐浴牛奶中那种丝滑的感觉。我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她两眼,低声道:“为什么?”
“无功不受禄!”
她的回答很干脆,我看看她,又看看对面的路老人,沉声道:“呵呵,既然如此,那姑娘你就给我们唱个拿手的曲子,这钱就当是我们听曲子的赏钱吧!”
少女看了我一眼,深深的向我一躬,然后在我身后的地榻上坐下,调弦唱道:“……恰便似桃片逐雪涛,柳絮儿随风飘;袖掩春风满面……萧条,满被尘无人扫;寂寥,花开了独自瞧……”
那曲子依旧透着凄凉,但此时仔细听了,倒感觉颇有一番感触。
我看了看对面的路老人,只见他闭着眼睛,随着那凄美的歌声手指轻敲桌面。
“我操你妈的,老子说了不要听这咿咿呀呀的东西,你找死是不是!”突然间,先前喊叫的大汉高声骂道。他站起身来,眨眼间冲到我们的桌前,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哪儿钻出来的小兔崽子,竟然敢和本大爷作对,活得不耐烦了!”
没等他话音落下,一直静静躺在我身边的卡卡突然动了。原本平躺着的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托起,身体在半空中诡异的一折,一点寒星骤然出现在空中。
寒星如闪电般的快捷,几乎刚在众人看到那寒星闪动的刹那,一柄长剑已然抵在了那口出粗鄙之言大汉的咽喉。
太快了!我从没有想到卡卡的剑法竟如此高明。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铁青着面孔,周身散发出一种威严的气势。酒店中的温馨气息也随之一扫而光,紧跟着的是一种可怖的肃杀之气。他看着那面无人色的大汉,过了很久突然从口中挤出一个字:“滚!”
话音未落,他收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连我都差点没有看清。
“你妈的找死!”
大汉见卡卡收剑,半天才恢复了常态,他突然一声怒吼,一拳击出。但没等他拳出一般,动作骤然止住,脸上带着惊恐之色,呆呆看着卡卡。那柄已经入鞘的长剑再次抵在了他的咽喉。
我笑了笑,双手舒展,掌心向外轻轻一推,强大的天工真气瞬间爆发出来,那五六个大汉被我强大的真气推动,凌空飞起,甩出三米之外。
“我朋友说了,请你们滚,听到了没有?”我脸上还带着笑容,但声音却阴冷万分。
“小子,你等着!”
我没有理睬那些痞子,对于那种场面话更没有兴趣。扭身刚要安慰那少女,却见卡卡已经先我冲到那少女的身前,方才那种威严的高贵气质此刻全然不见,取而代之则是一脸看上去很猥琐的笑容,伸手抓着女孩儿的手,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道:“妹妹,你没事吧,不用怕,有哥哥在这儿,你不用担心。”
那少女羞红了面庞,想要将手抽回,但却被卡卡死死握住,脸上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不由得笑了。
扭过头来,看着路老人,只见他也是一脸笑意,指着卡卡低声道:“天风,你真的确定他是精灵?”
我笑着点点头,突然低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过我看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吧!”路老人也笑了。
伸手一把将卡卡抓过来,我笑道:“卡卡,不要发|情了!”说完,又对那少女道:“姑娘,继续唱歌!”
歌声再起,可曲调一转,琵琶演奏出铿锵之音,令人感到热血沸腾!
歌声中,我们放开了心情,又一轮开怀畅饮!
……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了客栈,在一阵剧烈的头疼中我从宿醉中醒来。卡卡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睡得正香甜。他的脸上不时露出淡淡笑容,还不时的发出梦呓般的傻笑。也许他梦见了昨夜的少女。
我盘膝坐下,运转天工大法在体内做了一个十分圆满的周天循环,方才的宿醉感觉随着真气的运转而消失不见。下床在屋中走了一步,我看到那包裹着噬魂蛇矛的兜囊静静的摆在桌上。刹那间,我想起了路老人,上前一步抓起兜囊,却有一片薄薄的白纸飘荡着滑落地面。
捡起那白纸,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蝇头小字。没有想到这路老人的书法颇为工整,很有些功底。
老人在信上说他连夜启程,赶回家乡。人老了,总是容易感触,他害怕当面和我们分别的时候感到难过,所以就不再和我们道别。临了,他将他家乡的地址告诉了我,让我将来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找他。
我单手一晃,信纸顿时化成一团火球,飘落地面变成一团灰烬。走到了窗前,我打开窗户,和煦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令我浑身暖洋洋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
那么我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突然间我想到了靖宇,已经有一年多了,那些昔日的伙伴现在如何呢?他们是否躲过了那场天灾,平安到达大陆呢?如果是,那凭着天火狮在帝都的关系,他们应该会回到帝都,而靖宇是军人,也可能继续留在南方集团军,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先找到他们再说!
刹那间的工夫,我做出了决定:前往帝都。
……
一声十分熟悉的嘶吼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那是雷石的吼声。我一脚将卡卡踹醒,抓着蛇矛闪身冲出房间。卡卡紧跟在我的身后,五行剑已经握在手中,只是脸上依旧带着宿醉的迷茫。
客栈小院中,四五个黑衣汉子正试图用绳索将雷石束缚。看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模样,我就知道雷石没少发飙。只是当初我们有约定,没有我的允许,雷石是不能施展真实的力量,否则这几个汉子恐怕早就成了雷石口中的食物。
“滚开,不要挡着大爷们办事!”
我飞身上前,刚要开口,却突然有一人挡在我的面前,二话不说,挥拳向我击来。拳法刚猛,颇见功底,却顿时让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探手一把扣住他的拳头,我体内真气一转,一股暗劲涌出,就听那人一声惨叫,身体向后飞出,嘭的一声摔落尘埃之中。
这时拦着雷石的几人都停下手来,闪身向我扑来。他们也不开口,两把砍刀斜里向我劈来。
那两把砍刀似乎路线笔直,但在我眼中却清楚看到两把刀在向我劈来的同时,移滑了一个细微的弧度,由一种略呈弯曲的路线向我砍来。
刹那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我心头升起,我竟可以清楚的计算出两把砍刀将要抵达我身体的时间。而且两人现在看似相同的动作中,几近微小的差异。
刀至!
我的身体突然奇幻般的摇了两下,两把刀贴着我的身体落空。在那两人刀势落空的刹那,我的身子前扑,硬生生插入两人中间,双肩轻轻晃动中,两拳笔直击打在两人的肋下。
几乎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听两声闷哼,那两人口喷鲜血,如同烂泥一般瘫在地面。
刹那的功夫,我的天工真气竟将他们体内的经脉和骨骼尽数冲断,我知道,那两个人再也没有希望活下来。
我杀了人!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在离宫的时候,吴忧虽然死在我的手中,但那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送上来。当时的感觉很悲伤,让我没有时间思考那杀人后的感觉。
可现在,我真实的感受到了生命的微不足道。只是在眨眼间,两个生命就在我的手下消失。
我呆呆的站在尸体边,脑中一片空白。
“该死的贱民!”一声怒吼在我耳边响起,紧跟着一阵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传入耳中。
卡卡已经上前将那几人挡下。
眨眼的功夫,耳边数声惨叫,卡卡已经退到了我的身边,口中急急的问道:“老大,你怎么了?”
我这才清醒过来,双手手心尽是冷汗。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六具尸体,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快意:这就是力量!可以主宰他人生命的力量,主宰别人生命的感觉真好!
卡卡的剑法很干脆,也很老辣。只一剑,那四个人的身上被刺了一剑,却都是正中要害。看来这家伙也不是一个善茬儿。
突然间,一阵脚步声传来,就在我回过神的刹那间,二十余人冲进了客栈的小院,瞬间把我们围在中央。紧跟着,一个华服青年走上前,那微微上翘的眼角透着说不尽的高傲,他看着我,神情先是一愣,但旋即恢复了正常。
目光一扫倒地的六具尸体,青年眼中闪烁出一股怒气,但当他目光落在卡卡的身上之时,眼中又露出一丝惊奇。
那瞬间的变化,我看在眼中。他心中的所想,我也已经尽数了解。
第一次发楞,想来是因为我的相貌,虽然一身布衣打扮,但那副比较女性化的模样,还是给我带来了不少的烦恼。而后他看到卡卡,那种惊奇是因为如此纯正的精灵,竟会和我一起,让他有些摸不着我的来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死我的手下!”
我笑了笑,沉声道:“他们抢我的马,按照帝国的法律,抢夺他人财务,物主有权利将他们处置。很不幸,那匹马是我的坐骑!”
跟随自作聪明一年多,对于这种贵族的措辞我颇为了解。果然,我的话语让那青年更加疑惑了,他显然对我的身份有所顾及,目光中显得有些犹豫。
这时,一名跟在他身后的随从突然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了两句。那青年的脸色一变,顿时又张狂的道:“该死的贱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法律。在这连山关中,我的话就是法律!交出你的马,如此神骏的坐骑一定是你偷来的,我不和你计较,刚才的事情,乖乖的把马交出来,否则……”
“否则如何?”卡卡突然插口道。
“我就将你们交到府衙处理!”
心中一股怒气骤然升起,不知为何,这青年在我的眼中突然变成了那个小镇上的阿卢克。两个人在瞬间重叠在一起,我冷笑一声:“那你不妨试试!”
“混蛋,竟然敢对我们城守大人的公子如此不敬!”
我和卡卡相视一笑,心中杀机更炽。若在昨日,我也许还会对他有些恐惧,可在今日,他在我眼中连个畜生都不如。我冷冷道:“什么狗屁公子,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