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中年男人却只是微微一凝眉,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周朝官员六十五岁便可以乞骸骨,当然像朱大人这等身份的人一般都不会被允许,必定反覆三四回才成,而三四回算下来,大约又有七八年,可是不管怎么样,朱大人会越来越老,留在这个位子上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
他的权势对于他们来说的确很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必须与他步调一致,看如今朱大人的气焰以及所作所为,等他油尽灯枯那一天,那被压制的洪流必定会顷刻将其吞没。
“我们也需要清名……”中年男人点头说道。
顾海此次一举成名,不仅得到朝中清流的认可,而且成了无数尚且热血,摩拳擦掌等待我以我学报天下的学子们的标榜。
“人人都知道他与我有旧,朱大人也知道,我如是坐视不管,将来便难免有人借此诽我之名,我如是伸手一助,朱大人也不会过于在意,反而会很高兴送我个顺水人情。”文郡王慢慢说道。
“可是,皇上那里……”中年男人仍有一丝顾虑。
要知道李大学士此次牢狱并不是因为单单因为触怒了朱大人,而是因为他触怒了皇帝,当然触怒皇帝并不是因为什么贪墨包庇,这种事在皇帝眼里罪不至死。
“叶真将军的事是皇上的逆鳞,偏偏李大学士非要拔下这片逆鳞……”中年先生接着说道:“所以,他并不是得罪了朱大人而遭此境遇,而是得罪了皇上……”
这个时候,李大学士就成了皇上的逆鳞,与他相关的事和人,那是绝对不能去碰的。
更何况又是在这个选立皇储的关键时刻,因为没有子嗣,不得已从宗族里选,虽然碍于江山传承无可奈何,但并不意味着皇上很高兴有这么多宗亲子弟可供选择。
在江山面前,纵然是亲生父子还心生罅隙,更何况不是亲生的,对于皇帝来说,这些送来的郡王们,就如同饿虎一般,盯着他手里的肥肉,想要一口将他与肉都吞下去。
这个时候,还去跟皇帝对着干,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向精明冷静的文郡王,怎么会生起这个糊涂念头?中年男人心裏很是不解,看来还是那丫头的预言惹得。
“郡王,”他停顿一刻,心病还须心药医,“不如等过了五月,再说……”
五月末,看看真的有地动没……
“不用了,你按我的意思去吧。”文郡王说道:“我想,朱大人会将这件事转圜得周全,我想,皇上并没有非要他们性命的意思……”
文郡王什么性情,中年男人很清楚,知道再劝也是无益,便应声去了。
出了门,看到门外角前停着一辆马车,车前蹲着三四个人,一个胖乎乎的汉子,两个干瘦的青衣小厮,并一个泪水不停的姑娘。
中年男人知道这便是随着那大胆丫头来的人,忽悠完了,人还没走?莫非还等着留她当神仙供起来不成?真是傻大胆!
夜色蒙蒙下来时,一瘸一拐的黄内侍又走进了文郡王的书房,看着灯下看书的郡王,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过了很久,文郡王放下书要茶,他忙趁机拖着身子抢着倒茶。
“怎么,你这是来要我看看打得多可怜了?”文郡王似笑非笑道。
黄内侍皱着脸,忙跪下说不敢。
“说,什么事?”文郡王不再闲扯,问道。
“那个……那个姑娘……”黄内侍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原本也不用过来伺候,虽然底下人手下留情,但又怕做得太假而触怒郡王,自己也被牵连打板子,于是对黄内侍这一顿板子,用了五成力,不至于要了半条命,但也足以伤筋动骨,够他好好养一段。
他正趴在床上养伤躲人,却有小内侍来请示问那个顾氏女怎么处置,郡王甩袖子走了,走时什么话也没交代,顾十八娘是被抓进来的,她还没大胆狂妄到也甩袖子走了。
想着郡王很快就传下话来,是赶出去还是关起来,没想到天都黑了,愣是没人提这茬,内侍们站不住了,便过来问。
要是别人,黄内侍不用请示,直接就让人关起来了,但想到这个女子捏着自己主子的把柄……黄内侍这次还真不敢轻举妄动自作主张了,又觉得是个立功赎罪的好机会,便忍着钻心的疼亲自过来请示了。
“她还没走?”文郡王问道。
他还真是忘了。
“郡王,您不发话,小的们哪里敢放她走?再说她也没那个胆!”黄内侍忙说道。
她没这个胆吗?文郡王想着,摇了摇头。
“你去歇着吧。”他站起来迈步而出。
来到厢房,见门外立着几个内侍侍女,屋内并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见他来了,众人忙施礼一面进屋子点亮灯火。
在灯火亮的时候,文郡王也迈步进来了,没有那女子的拜见声,也没有看到那女子的身影。
内侍侍女们站开,适应室内光线的文郡王不由微微一愣,只见顾十八娘跪坐在地上,头伏在椅子上,睡得沉沉。
脚步声,烛火的亮光,都没能惊醒她,她睡的那样沉,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合过眼。
她的面色安详,眉头舒展,发出轻微的鼾声。
“大胆……”内侍们也看到了,不由提声高喊。
文郡王抬手制止,内侍们及时咽下到了嘴边的呵斥话,垂头不敢再言语。
他静静地看了一时,垂下视线,转过身迈步出去了,身后内侍侍女们忙屏气噤声跟着退了出去。
灯火在屋内熄灭,夜色淹没厢房,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