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着刑部衙门的另一边巷子里,立着一处青砖灰瓦的衙门,其貌不扬,但明显可以看出这裏守衞森严,围墙也比其他衙门高处很多,这裏就是刑部大牢。
看上去很普通,但内里布置极为精巧,尤其是朱春阳接手后,关押的罪犯级别越来越高,争议也越来越多,刺客啊劫狱的也越发的多起来,于是这裏经过十几年的不懈维修,变得固若金汤,就算只有三四个差役,外边的人也休想打裏面犯人的主意。
顾渔穿过三道门,四周已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腐臭味血腥味也越来越浓,他不由伸手用帕子掩了口鼻。
这种地方,他曾经来过一次,没想到竟然还会再来。
“大人……这边……”引路的狱卒忽地低声说道,在一堵黑樯前停了下来。
顾渔还未露出疑惑,就见那人在一旁刷拉地按了几下,一道暗门便从墙上出现了。
“竟然还值得关在密室里……”顾渔低低笑了声,听不出情绪。
“大人,您长话短说……”狱卒低声说道:“这裏人多眼杂,咱的弟兄们实在不多罩不住场面……”
顾渔点点头,越过他进去了,门在后嘎吱又慢慢地合上,如同隔断了阴阳。
一道铁栏杆后,只穿着白纱单袍的顾海正靠在墙上,就着一点昏黄的灯芯翻看一本书。
“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啊。”顾渔笑道,伸手敲了敲栏杆。
顾海闻声看过来,见是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
“十八娘她怎么样?”他疾步走过来,身形有些踉跄。
“动过刑了?”顾渔眉头微挑问道,站得近了,看到顾海的白衣裳透出点点梅红,这当然不是绣花装饰……
“十八娘怎么样?”顾海再一次问道。
“现在还不错,好吃好喝好住,比你强多了……”顾渔嗤了声说道,一面看着顾海摇了摇头,“你说我怎么就跟你们是一家人?天底下再倒霉也不过如此了吧?”
顾海听闻顾十八娘没事,就放心了,对他的嘲讽并没有理会,反而笑了笑,又走回去坐下来接着翻看书。
大牢里又陷入死静中。
“现在因为顾忌着陛下要问你话,所以还没往死里打……这要再过一段……”顾渔啧啧说道。
这次好容易抓到顾海入狱,朱烍一心要尽快撬开他的嘴巴,牵出大鱼,一进来便狠狠给他个见面礼,但因为顾忌皇帝,动作还不敢太大,但就这些手段,也足以能将人折磨得发疯,时间长了,一则皇帝忘了他,再者朱烍也要不出自己要的结果,那真正的刑讯可就不客气了,那个时候,死反而是一种幸事。
“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有什么遗言,就说吧。”顾渔阴阳怪气地说道。
顾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地上摸索。
“真有啊,还写了遗书吗?”顾渔问道,见顾海不知道从地上哪里摸出一叠纸,拿着走过来递给他。
顾渔伸手接过,一面抖开,一面问道:“写的还不少……”
藉着昏黄灯芯,他视线扫过纸张,忽地面色一凝。
“这是我的奏折……”顾海淡淡说道:“我还要弹劾朱家父子……”
“看来这裏还是太优待你了……”顾渔嗤声一笑,“真是自不量力啊……”
他将手里的纸张一攥揉成一团。
顾海看着他,神情淡然。
“我知道,朱家奸党气焰强盛,圣恩隆隆……”他缓缓说道:“弱肉强食是不争的事实,但不是世间的正理,我们不能因为事实,就抹去了正理……”
“好……”顾渔笑了,冲他竖起手指晃了晃。
“还有一些他们父子贪墨舞弊的证据,就在我家门口的花圃下……”顾海接着说道。
顾渔神色微凝,“哪里来的?”
“只要他们做了,自然留下证据……”顾海道,并没有正面回答。
顾渔目光微闪,兄弟二人对视一刻。
“你以为就你写的这些东西,再加上那些贪墨啊舞弊不疼不痒的东西,就能将他们拉下马?”顾渔缓缓说道。
顾海看着他,没有说话。
“朱家纵横朝野几十年,无论在朝中,还是地方,门生故吏满天下……”顾渔接着说道:“如果不到万不得已,陛下是绝对不会动他们半分……”
他晃了晃手里的纸团,再次抖开,“你这些东西,说的太空太大,乱拳是可以打死老师傅,但前提是,你得近的了老师傅的身……”
顾海神色变幻,慢慢地闭上眼,垂在身前的手攥成拳。
“就没有办法了吗?”他喃喃说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你看看我写的这个怎么样……”顾渔忽地说道。
顾海一愣,还没睁开眼,就觉一物扔过来,忙伸手接住。
这是一本奏折,顾海狐疑地看了眼顾渔,阴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往墙角边走了走,顾海藉着灯芯打开奏折,看着看着,他的手不由轻轻抖起来,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
从利州回来之前,他听说顾渔为了十八娘将平阳侯弹劾了,他当时还有点惊异,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弹劾,反而还会被扣上无理取闹的帽子,没想到大理寺竟正正经经地接了,并且准备传唤平阳侯,他当然知道,大理寺这样做必定是受了上头的指示,他猜想也许是太子……
但今日看到这个弹劾朱烍,没错,顾渔的折子是弹劾朱烍,半点没提朱春明以及其他的朱党,甚至还对尸骨未寒的朱春明又是哭又是赞,顾海终于明白,大理寺为什么正式的接下弹劾平阳侯的折子……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折子所说的事不过是很小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这世上,偏偏有一些话,会刺痛一些人的心,而这个人恰恰就是将要看到折子的隆庆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