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初学(1 / 2)

夜上海 金子 3959 字 3个月前

冬日的风轻轻地吹着,冷冽却清澈,让人心胸为之一净,我悄悄地把头靠近门边,感受着从车子的门窗缝隙中不时吹进来的丝丝凉风。“清朗,你说霍先生这是带咱们去哪儿啊,”身旁的秀娥靠了过来轻轻捅了捅我,小声问了一句。

没等我说话,坐在前座的张嬷轻轻咳嗽了一声,秀娥赶紧坐直了身体,转头往窗外望去。吹进来的冷空气中带着些尘土的味道,那是前面那辆车卷起的灰土,丹青就坐在那上面,和霍先生一起,我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盒子。

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我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墨阳会死,我心裏一点也没有那种感觉,那种亲人会发生什么大事的感觉。以前我总觉得那种感觉并不可靠,可从这天晚上开始,我坚信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丹青也没有哭,只是一句话都不说,她周围的空气硬的好像石化了一般,让人无法靠近。哭得昏昏沉沉的张嬷最后被我和秀娥搀着回屋休息了,秀娥的脸色很白,眼神却很坚定,她默默地照顾着张嬷,好像在得到那个消息之后,瞬间就长大了。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冷空气和酒糟味夹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人觉得窒息。我蜷缩着靠在床头看着已然入睡的张嬷和秀娥,以为自己根本就睡不着,墨阳的笑容和以前的种种往事,就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嘶,”突然惊醒的我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后背和脖颈酸麻的有如针刺,伸了手去脖子后面轻轻地揉着。看着熟睡着的张嬷和秀娥,我悄悄地挺直了背脊,静静地等待那股酸痛的感觉过去。

看看窗外,夜凉如水,正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几声窃窃私语不经意的窜入了耳中,我捏着脖子的手不自觉的一顿。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声音压得很低,可在这安静的夜里,隐隐约约的还是听得到。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鞋也没敢穿,悄悄地走到了门口把耳朵贴了上去。“丹青,别哭了,我也相信你哥哥不会有事的,那边我有人,是我曾经的部下,就是掘地三尺,他也会帮我把人找出来的,你相信我,唔,好不好。”

霍先生低沉的男中音在门外响起,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裏面还夹杂了些往常没有的温柔细致。“嗯,我现在只有你了,”丹青极低的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哭音,我不禁一愣。

外面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一向都那么坚强,你现在这个样子,弄得我的心……也不好受,”霍先生低声的劝慰了一句。丹青语带唔咽的说了一句,“我坚强吗,那是因为我没有软弱的权利,”她顿了顿,仿佛有些无奈似的低叹了声“我还有清朗,张嬷她们要照顾,我只能坚强,没得选择。”

“从那天起,你就有这个权利了,”霍先生轻声却很坚定地说了一句,丹青没有说话,屋里一片默然,我忍不住摒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丹青极细极低,又带了些颤音的声音响起,“我,真的有吗”?

“当然,你有,”霍先生定定地答了一句,“长远,”丹青轻呼了一声,霍先生好像和丹青耳语了两句什么,然后脚步声响,就听见丹青的屋门开了又合,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我慢慢的转了身,靠着门坐在了地上,心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早起,眼睛肿得和桃子一样的张嬷被丹青拉入了房里,秀娥却很奇怪的问了我一句,“清朗,你探头探脑的看什么呢。”我一怔,随便应付了秀娥两句,就转身出去洗漱了,霍先生自然已经不见踪影了。

张嬷从丹青的屋里出来之后,脸色好了些,只是拉着秀娥张罗着收拾行李,秀娥赶紧跑进去帮忙。我犹豫了一下,正想跟进去,“清朗,”身后传来了丹青的一声轻唤。

我站住了脚,然后转身朝站在门口的丹青走去,“你昨晚上也没睡好吧,脸色这么差,没事吧”?丹青歪了头打量了我一下,怜惜的说了句,然后轻轻的帮我捋了捋头发。我抬眼看了她一眼,她脸色有些苍白,可眉梢眼底却别有一番清丽,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丹青扯了扯嘴角,伸手拉了我往屋里走,“跟我来,”她的手指冰凉,手心却很热。一进屋,丹青示意我先去坐在床上,她转身拿茶壶倒了杯水。我刚走到床边,就看见一只皮制的军用手套正掉在床下,在床单的遮掩下,若隐若现的。

我装作没看见,赶忙偏身坐在了另一边的凳子上,顺手拿起了丹青放在床头的一本书随意的翻了下。“给”丹青从我背后递了一杯茶过来,“谢谢姐姐,”我接了过来,丹青微微一笑,没说话,只是坐在了一旁的床上看着我出神。

我手里虽然拿着书,心思却根本不在那上面,“清朗,”过了一会儿,丹青轻声叫了我一声,“我相信墨阳没事,我们一定会等到他的,所以,我们都要坚强,哭是没用的,”丹青神色淡然却坚定地说了一句,我一愣,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没哭”!

丹青冲我肯定而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温婉一笑,“不过这儿我们是不能长住了,跟姐姐去别的地方住好不好,”我心裏一顿,顿时想起了昨晚的霍先生,然后点头说,“好,姐姐去哪儿,我当然就去哪儿。”

丹青见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好像很开心,然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翩然起身,弯身想从床下拿什么东西。我站起身刚想帮她,就想起了床下的那只手套,丹青的动作好像顿了顿,然后就抽出了一个大盒子来。

丹青笑着把那个盒子放在了床上,然后对我招手,“过来啊,干吗站那么远,过来看看,”我赶忙点点头,走到了床前,眼光不自觉地落在床下,那只手套已经不见了。

“想什么呢,赶紧打开啊,”丹青轻轻的推了我一下,“这个是……”我犹豫的问了丹青一句。丹青得意又神秘的笑了一声,“本来昨天晚上就要给你的,大家高兴一下,可是……,”她话没说完,脸色又暗了下来,显然想起了昨夜那个让人心碎的讯息。

我的心裏一疼,丹青已经回过了脸色,强笑着说了句,“你快看看吧,喜不喜欢,”我赶忙点点头,解开系的牢牢的绳子,然后揭开了盒盖,“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一套干净简洁的白衣黑裙制服,正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盒子里……

“清朗,快看啊,你想什么呢,快看……哇,好漂亮,”身旁的秀娥突然兴奋的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回过神来,顺着秀娥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驶入了一条安静的林荫路里。

张嬷也抻着脖颈向外面张望着,一时间都顾不上去管管秀娥的大呼小叫了。两旁的树木又直又高,宽阔的叶子已经变成了深黄色,错落有致的散在枝头,偶有一两片枯叶不时地随风飘落在地面上,别有一番零落的风情。

树干的背后不时有一幢幢宅第从我的眼前闪过,看着好象都是仿西式的建筑,精巧的花园,别致的阳台若隐若现,安静得却仿佛没有人在居住一样,与我们之前所住旅社四周那种繁华而又拥挤不堪的气氛截然不同。

“清朗,这是什么树啊,叶子挺大,不过好象都受了伤似的,坑坑洼洼的,不是烂了吧,”秀娥一边扒着窗子往外看,一边喃喃的问了我一句。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憋笑,我闻声抬头看去,那司机的嘴边还有着来不及收回去的笑容,多少有些尴尬。

张嬷自然也听到了,她脸色一红,回头斥了句,“傻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不懂就别开口。”毕竟是当着外人的面,秀娥面色上有些讪讪的,她摸了摸鼻子,没再开口。我对她笑了笑,轻声说,“那个是法国梧桐树,树上那些瘀斑正是它的特色,这种树一般都是用来观赏的,倒是没什么实用价值。”

这种树杭州城里也有种,我曾经问过丹青,秀娥听了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又向外张望。我知道那个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几眼,只装作不知道,倒是张嬷的脸色换了回来,她略带得意的瞟了一眼那个司机。

看看四周的环境,我隐约能想到,这裏必定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居住的地方,忍不住探头往前张望了一下,前面那辆车子依然平稳的行驶着。影影绰绰的能看见丹青那件雪白的皮褂子,和霍先生那顶皂色的呢子帽,两种颜色靠得很近,黑白分明,却又那么的融合。

我轻轻的吁了口气,不晓得霍先生是不是要带着丹青回自己家去,如果是那样,那证明他对丹青真的是一往情深,可多少我又觉得唐突了些,霍先生的家里人会怎么看我们呢?

那夜丹青说过的话犹在耳边旋绕,军需处副处长的正房夫人……丹青真的能如愿以偿吗。想的我有些头疼,忍不住伸了手揉揉太阳穴,看看一旁东张西望的秀娥,一时间不禁有些羡慕她的无忧无虑。

“清儿,你看那个……哎,你怎么了,头疼了”?秀娥一回头看见我正看着她,刚要笑着说些什么,就看见了我按在太阳穴的手指,赶忙凑了过来,伸手帮我捋着脑门。秀娥的手可能一直扒在车窗上,冰冰凉凉的,却让我觉得很舒服,我对她微微一笑,就闭了眼任凭她按摩着。

“好点了吧,要不要再用点力气,”秀娥一边按摩一边看我的脸色,过了会儿我觉得好多了,就点了点头,轻轻地把她的手拿开,“好多了,谢谢你。”秀娥耸耸鼻子,一笑,反手握住我的手,然后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这才想的头疼”?

我一愣,转了眼看她,秀娥先偷眼看了看前头的张嬷,见她看着窗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才低声在我耳边说,“你肯定是在担心小姐吧,我看你是多余,小姐从小就那么聪明又有主意,她想干什么一定能干成,根本也不听别人的,老爷不是也说过,说她有,有那个……,”秀娥皱了眉头想了想,赶紧加了句,“有那个男子之风。”

我愣愣的看着秀娥上下翻动的嘴皮,从来没想过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也是这样敏感的,秀娥对我做了个大家心知肚明的鬼脸。我看看她,看看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的张嬷,再看看前面车子里那个靓丽的侧影,我突然有些自失的一笑,原来大家对未来的路都看得很清楚。

秀娥对我眨了眨眼,显然不明白我笑什么,她皱眉说了句,“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可老爷就是那么说的。”我稍稍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你说得对,是我庸人自扰了,”秀娥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嘻嘻一笑,“别四个字四个字的卖弄学问,你知道我说的对就行了,以后省得头疼,”我笑着做了个了解的表情。

秀娥可能是第一次用道理教训了我,显得高兴又得意,我好笑的瞥了她一眼,就转头往外看。见我不理她,她又凑过来低声说,“你呀,就是像二太太说的那样,说得少,做得多……”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可想得更多。”

我一下子转过头来看着她,见得到了我的注意力,她咧嘴一笑,“真的,是二太太和我妈说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干咧了咧嘴“行了,行了。”秀娥潇洒地耸了耸肩膀,这个洋气的动作是她前两天跟丹青学来的,“本来就是,你有的时候活得比我还不如,二少爷不是都说过你,八岁看着就像八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