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金的恐惧(1 / 2)

宜昌鬼事 蛇从革 5326 字 1个月前

99年我二十出头,在三峡一个商场里当保安。半年前,我经历了人生最诡异的一件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个月过去,我对那件事情的后怕,渐渐消磨。不再每天做噩梦,重复当时的恐怖场面。

我在当地也出了名,很多人都知道我曾经在墓地撞过邪。幸好他们不知道我后来的遭遇,不然,要比现在更迫切的询问我,撞邪的经过。

开始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肯说,但现在,我已经心平气和,开始在旁人面前吹嘘我当时的经历。我是个喜欢吹牛皮的人,把当时在墓地上的场面,描述的无比夸张,说的天花乱坠,花团锦簇。说的遍数多了,我甚至会把握故事的情节,让桥段跌宕起伏,引导听众的情绪。但我对在望家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那些好奇的人诉说经历。有时候我会有意讲的很慢,或者故意编造些无中生有的情节,拖到吃饭的时间。那些想听我讲完的人,就会大方的请我吃火锅。

睡不着觉的时候,我还是会仔细回忆当时的场面。我并不是想靠这点回忆来寻求一点刺|激。而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总觉得这个事情并没有完全了结,隐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可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又想不起来。

我想去问那个通阴司的望德厚一个究竟,可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见到他。我更不想去望家坪去找,我发誓,这辈子我拉尿都不朝着那个方向。

我一直隐隐觉得莫名担忧的事情,还是被一个人给挑出来了。那个人就是阿金。

阿金不姓金,其实他姓陈,黑黑瘦瘦,长得丑,个子很挫。他在商场的大门附近,租了爿小地方,支了个桌子,干打金银首饰的营生。桌子前面的用牌子写了四个字:“阿金首饰”,所以大家都叫他阿金。

阿金的生意不错,这个行当全世界估计都不愁没生计。阿金很少自己熔金打首饰,天天守生意的,是他的媳妇。

阿金每天没事情做,到处打牌,每天他老婆还要在工作的间隙,做好饭,给他送到牌桌上。阿金还喜欢找小姐。一次嫖妓被派出所抓了,他老婆拿钱赎人的时候,阿金当着警察的面就打了他老婆一嘴巴——嫌他老婆送的迟了。

娶妻当娶惠安女。这句话,太正确了!

我不止一次的问阿金,能否给我介绍个跟他老婆一样贤惠漂亮的惠安女。

阿金就嘻嘻的跟我说:“我们惠安女不是那么好娶的。我们惠安女不嫁外人。”

阿金和他媳妇是福建人。

阿金有个女儿,四岁。阿金很不喜欢她。打骂是家常便饭。都是他老婆边做生意,还带着小孩,生意忙的时候,就免不了疏忽。有次她女儿在商场的楼梯上玩,不知怎么的,把头伸过铝合金的栏杆缝隙,却收不回来。就在楼梯上哇哇大哭。我和我的同事,想了好多办法,都扯不出来。铝合金没有让性,看到小女孩的头被夹的厉害,我们就不敢再往回拔了。正在一筹莫展。阿金来了,他看见自己的女儿被夹住,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冲动,上去就踢他女儿的屁股。然后抓住女儿的肩膀,使劲往后一夺,女儿被拽出来了,可两只耳朵豁豁的流血。我看不下去,冲上去要揍阿金。阿金还没挨揍,就给我求饶。

别看阿金对老婆女儿这么凶,对外人却怕的要命。

阿金看来是不喜欢女儿,福建人的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好像他老婆也不能再生育,于是他买了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刚2岁,阿金从人贩子那里花两万块钱买的。

其实以上的文字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打首饰的阿金,福建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篇幅来慢慢交代阿金的身份。也许我故意把讲故事的情节放缓,是我的习惯了吧。

不讲废话了。说正题。

那段时间,我喜欢讲我见到鬼的故事。经常身边围一群人,我在人群里手舞足蹈。或者对那个漂亮女孩有意思,就单独约出来,吃了饭,晚上到坝区的公园里看长江。夜深人静了,就讲鬼,事半功倍。

可阿金什么时候才听我讲这个鬼事,我还真不记得,反正他听了不止一次。每次讲的时候,他还给我递烟。

出事的那天,我不记得,是阿金第几次听。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阿金只在那次听我讲的时候,说过话。

我当时正讲到,我看到一个胖子坐在椅子上望着我笑(我不敢说出望老太爷的名号,我答应过望德厚的)。忽然就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坎大猪……”

这个口音,就是当时望老太爷的口音。好接近。而且我也蓦然想起,我一直隐隐觉得不对劲的事情——就是望老太爷对我说出的那几句听不懂的语言。

望家的事情过后,我把这小细节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我自己曾经无意识的说过这话,也忘得烟消云散。但现在我一听到这个词语,我的记忆如洪水一样涌进脑海。当时望老太爷说的诡异语言,我又清晰的想起来了。我心裏豁然开朗——原来一直隐藏在我心裏的小芥蒂,就是望老太爷说的语言。这个细微的蹊跷,很隐蔽的潜藏在我的下意识里。由于我本能的不想去把自己和望家坪的事情再加以联系,所以,我忘了。

我扭头寻找着音节的来源。

是阿金,因为阿金又说了一句:“无半撇……”

阿金就说了这么两句话,我仿佛又看到了望老太爷对着我念叨那些语言。边念边开心的对我笑。我经过望家的事情后,心理有了点变化,幻想到望老太爷了,竟然没有害怕的情绪。甚至望老太爷的笑也感染了我,我心裏莫名地觉得很开心,一开心,我也笑起来。

望老太爷念的那些古怪语言,虽然我听不懂,但我却又无比熟悉,我不由自主地跟着望老太爷念起来:“比开幺贵……出山代普……活跳跳无失……乍浦桃……因某比米米索寞……尽归看目连……四散枝骨死绵……”

呵呵,念得我好开心,心情好愉快。

这时候,怪事发生了。阿金突然从屁股下面,抽出木凳子,举起来,对我狂殴。我还沉浸在无来由的喜悦中,对阿金的暴力毫无防备,被阿金用木凳子砸了好几下,头都流出血了,自己都不知道。

平时懦弱孱瘦的阿金,此时完全变了个人,两眼发红,眼眶像是要滴出血来。拿着木凳子,疯狂地打我。嘴裏喊着:“叫你咒,叫你咒,叫你咒……”

以上都是后来旁人说给我听的。我当时也昏头昏脑,估计比阿金好不了多少。

听说阿金后来被人拉开,还在地上打滚,手脚抽搐,口吐白沫。衣服都被自己扯烂了,然后就躲到厕所里,在厕所里怪叫。像是哭,又像是笑。

原来他是个间歇性的精神分裂患者。

从头至尾,他老婆都没说话,只是把他守着,等他闹够了,替他收拾。

我知道阿金的突然疯狂,必定和我学望老太爷的语言有必然的关联。就不太介意阿金打我的事情。相反,我对阿金说的两个词有很大的兴趣。因为是他说的这两句词,才引出我回忆起望老太爷说的诡异语言。

我找了个机会,没人的时候,我把阿金请到我的值班室。阿金对当天的事很抱歉,说不好意思,他从小就有癫痫。就是我们宜昌人说的母猪疯。

我没单刀直入的问他。就故作轻松地跟他闲聊。问他,“坎大猪”是什么意思。

阿金说,这是我们福建话,就是傻瓜的意思。

我呵呵的笑,“那你就是说我是傻瓜喽。”

阿金也笑:“谁叫你讲得那么假。每次说的都不一样。”

我又问:“无半撇呢?”

阿金说:“就是没得用的意思,跟傻瓜差不多。”

我又说:“那我当天讲的话,是不是也是福建话。而且是不好听的福建话,你才打我。”

阿金沉默了,掏出烟来抽,手抖得很厉害。半天点不上火。阿金缓缓说:“其实我听不懂。”

我看见他的眼睛又开始变红。心想不好。连忙跟他扯别的:“你昨天看见你到百乐门去了,听说裏面的小姐很漂亮哦。”

阿金一听到我说这些,马上就来了精神,两眼放光,“那是那是,你想不想去看看。我给你好介绍,我请客。”

我打了个哈哈。找个由头走了。

这事总是个疑问,老是憋在我心裏,想去问阿金,但又怕把他的母猪疯搞发作了。那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

刚好商场附近一家人的女儿吸毒死了。那家人觉得自己的姑娘死的很怪。请了望德厚来做法事。

我本来不想再跟望德厚有什么来往。但我还是在望德厚路过商场的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问他:“我当时中邪,嘴裏叫的那些话,你听得懂吗?”

望德厚说:“我听不懂。”

“你没骗我?”

“我还有甚么道理骗你呢?”

我把阿金的事情说了。

望德厚抽了一口冷气。说:“你带我看看他。”

可我们找不到阿金,不知道他到那里风流去了。

不过望德厚看见了阿金的媳妇,隔着很远看了一眼,就拉着我走开。望德厚对我说:“不用看他本人了。”望德厚脸阴得很重,“光看他媳妇就够了,这两口子,你离他们远点。”

我好奇心大增,忙问望德厚怎么回事。

望德厚说:“他媳妇身上有股黑气,蛮浓。”望德厚想了想:“估计你说的阿金,身上的黑气更凶。”

我把望德厚看着,很疑惑,我看阿金的老婆一点问题都没有么。

望德厚说:“黑气在头顶,这种邪好治,我整的好。可是这个女的,黑气就围在腰间,不上不下,不是一般的邪,蛮凶。”

我还要问望德厚,望德厚摆摆手,“你莫问我了,你命很硬,自己去打听去,不要拖上我,我没几年好活了,不想多事。”

我见这事情连望德厚都不敢掺和,心裏的担忧就弥漫起来,惴惴不安,毕竟阿金发疯和我讲的那些古怪的话,还是有点联系。

我不强求望德厚了,我们这种人,最好是不要在一起,这个我们都明白。看着望德厚轻飘飘的走了,这么大太阳,连个影子都看不清楚。

这个事情,又闷在我心裏半年,郁闷的很。平时看见阿金了,总觉得怪怪的,也许是听了望德厚的衷告,先入为主了吧。

这时候,我读书时候的同学王八因为一件事情,专门从市内过来找我。要我跟他去市内,帮点忙。(这个忙不好帮,我以后再讲。)

王八读书比我强些,懂得很多,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跟个学生一样的向他学习。我们好久不见,我就把自己说鬼话的事情对他说了,也把阿金的事情说了。

王八听了,大骂我:“你这个暴比!怎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么浅显的事情,都想不清楚,当年上学时,不好好读书。跟个苕一样,没得文化。”

“你狗日的当年学习好,学习好怎么每个学期还要跟我一样挂科啊。”我回骂他:“再说这个事情,跟学习有什么关系,跟文化有什么关系?”

王八说:“你个二球还犟,这个事情还不明白吗,那里什么邪事,你狗日的,叫你读书,你非要去放牛。”

我喊道:“你再跟老子打马虎眼,老子就不跟你回去帮你忙哒。”

王八说:“你所说的阿金两句话,坎大猪和无半撇是福建话是不是?”

“是啊”

“那好,我告诉你,你讲的那些鬼话,的确不是福建话,但和福建话有关系。”

“你听得懂啊!”我真的有些后悔没早点问王八了。

“听不懂。”

“妈比的你听不懂,在老子面前拽个什么!”

“我是听不懂,但我知道,你说的话,肯定是跟福建话差不多,福建话也分很多种类,你说的那个福建人也许是真的听不懂你说的话。”

“那他妈的听了打我干嘛。”

“我都说了有可能你说的不是福建话,但和福建话有点关系,你在听什么,你耳朵长着出气的啊。”

“你在逗老子玩是不是,什么又是又不是的。”我晕了,被王八说的二黄八调。

“福建话是汉语最古老的语言,”王八顿了顿,“我们现在讲的是变化了千百年之后的汉语。虽然都是汉语,但发音已经完全迥异。”

我身上一阵冷气冒起:“你是说,我听鬼讲的语言,是古汉语。从福建传过来的古汉语?”

“不是。”王八皱着眉头说:“正好相反,福建的古汉语是从我们这边传过去的。”

“而且很古老了。”

“应该是的。”

“比福建话还要古老,所以阿金听不懂……”

“你变聪明了嘛。”王八虽然在笑,但气氛却变得更阴郁,“古汉语在福建也会演变。”

“古老的语言,只能一种人会讲……”

“不是人会讲。”王八纠正我:“是鬼会讲,而且是存在了很长时间的鬼。”

“鬼讲出来的话……”

“肯定不是好话。”王八帮我接上。

“所以阿金也听不懂,但他知道不是好话。”

“因为,他曾经听过。”王八接着说:“我想,他以前听到的时候,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他犯病了,才打你。”

“也就是说,”我说道:“那些话,是……”

“邪咒!”我和王八同时想到。

这种对话,我当年和王八经常发生。我们两个常常就在某个晚自习,在图书室里,坐在桌子上讨论一些古怪问题。旁人都听不懂,把我两个当疯子,在胡言乱语。

跟从前一样,两个人对这件事情慢慢地梳理。

“汉语的文字两千年来,从小篆之后,没怎么改变。”王八这方面的确很强,他接着说:“可是古汉语的发音,肯定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是现在的新汉语发音变得面目全非才对。”我抓住了王八说话的漏洞,总算找到机会日噘他:“你个苕”

“古汉语的发音,现代的人,谁也没听到过,所以也无法推测古时候究竟是什么发音,有的学者根据文字上变革的蛛丝马迹,推断古汉语的发音,也只能推测到唐宋,更往前,就很难了。”

“推测到唐宋的语言发音,也不见得正确。反正那些教授有人发工资给他们胡诌,说什么是什么,一厢情愿以为我们都会相信。”

“的确,声音信息能被记录下来的历史太短,只有百把年,可文字和图像却一直能够保存,信息基本不会丢失。古汉语真的是怎么说的,谁也不知道,除非坐时间机器回到过去,去亲身听一听。”

“可让我听到了。”我忍不住逞能:“而且我还会讲——丢普……扣波……”

“停。”王八打断我:“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丢普……扣波……歹狗……”

王八做了个手势,我停了。

“扣波……扣波……”王八沉着声音说:“我听过这个话,前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