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拜师之失魂记(1 / 2)

宜昌鬼事 蛇从革 24247 字 1个月前

赵一二没有消息了。我和王八也没有去中医院去找刘院长。日子又回到了往常波澜不惊的状态,王八每天上班下班,董玲隔一两天来给我们收拾房间,顺带着挖苦我几句。我天天跑到劳动局去找工作,当然也跟王八上下班一样,总是早上去,中午回,一天又一天。吃饭睡觉看碟子,就这样过着。重复的生活让我连日期都记不住。

邱升的这件事情,彷佛已经很遥远,甚至我自己都在怀疑,这件事情到底发生过没有。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很多事情我明明做过,但临到头却感觉自己是第一次做。明明有些事情从没做过,但做的时候,又感觉自己已经重复过这个动作很多次了。

王朔在他小说里,说这个感觉是前视感,我倒是宁愿相信是时间本就是错乱不堪的,只是人类自己的意识一厢情愿的认为时间的流淌跟河流一样,从前往后,一成不变。比如现在,也许我正在看的盘片,早在我三十年后我就看过了,可是时间在我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三十年前。于是我刚租到的盗版美国大片,看起来有无比的熟悉感,连某些情节都能无端的预测。甚至我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和我现在正在呼吸的空气,都是那么熟悉。虽然我站在从前往后的时间顺序来看,我从未经历我这个场景。

失业的人,是不是每个都想我这样喜欢胡思乱想呢。

但有个东西,我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又无时无刻的提醒着我,邱升走胎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未来,而是以前。

王八卧室里摆放的那个石础。

王八每天晚上都要把那个石础看上好久。他很想知道这个石础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到底有什么巨大的灵力藏在其中。可我总是不愿意看见那玩意。我强迫自己,忘掉它,即便是看见它,也当看不见。

可我知道,永远把石础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因为王八绝对会找我帮忙,跟他一起弄个究竟。很多次,王八欲言又止。我看得出来,他想求我,但又说不出口。他在担心什么。怕我拒绝吗。

呵呵,我想我真的会拒绝。

可是当王八在这个晚饭后,真的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竟然答应了。我预先想好了无数种方式来拒绝他。可是我事到临头,还是答应了。

王八说,赵一二这么久都不来拿这个石础,他应该是知道我们不会因为这个石础出什么乱子。

我认为王八说的有道理。

这些天,王八翻了好多太平天国的历史记录和相关小说。他想把这东西弄个明白。

我倒是想把石础拿到夷陵广场旁边给卖了。但东西是刘院长交给王八的,我不能偷。

王八小心翼翼的把石础放到客厅的桌子上。我们各坐在桌子两端。把石础看着。那个无来由的前视感又出现了。

我问王八:“这个场面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很久以前,我们也做过跟现在一样的事情,也是这么坐着,看着这个石头。你有这个感觉吗?”

“没有,你别乱想了,我们见到这个东西,还不到两个月呢。”

我把石础上上下下看个遍。除了上面一些诡异的花纹,和一个玄武的雕刻。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古怪。连那些白影子都消逝得干干净净。

我把手指触到石础上,又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凉。

我尽量克制手指上带来的阴冷恐惧。身上一开始发抖。

“感觉到什么没有?”王八问道。

“他们说很挤。”我把手抬起。不愿意再放上去了。

王八想了一会。自言自语说道:“难道真的是这种法术……”

我问,“这石础到底什么来历。跟什么法术有关。”

“有一种法术,在清明两朝有流传,应该是来自印度那边。不是我们中国人的法术。但是到了中国,被我们老同行运用。”

我问,“这个石础和印度那边有什么关系。”

“印度的吠陀教和锡克教都有很多分支。其中一些偏门的支派,是用人命来炼术的。”

“这个我知道啊,世界上很多宗教的祭司和僧侣都这样。不光是印度的教派。阿斯克特人不就喜欢大批量的杀人祭祀太阳神吗。”

“有一种残忍法术,在吠陀教里是很常见的修炼方法。”

“什么法术,说来听听,快说快说。”印度这么远的地方,发生什么都跟我没关系,我不害怕。想听听王八说的到底有多玄乎。

“吠陀教在印度成为英国殖民地之前,那种法术很常见,中国没有正式的文字典籍介绍过。可是这种法术传到中国来了,虽然方式和运用上有所改变,我还是能看出的确就是吠陀教的那个法术。”

“你莫跟我讲世界历史了,好不好。到底是什么法术?”我最讨厌王八在我面前显摆,做出个什么都懂的样子。

“这个法术和这个石础有关系。”王八说道:“我当然要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我等着,看王八还给我卖什么关子。

王八不闲扯了,“疯子,你还记得叠魂吗?”

“叠魂!那不是广西那边的一个家族祠堂的秘传法术!”我笑着说:“怎么可能,这是我们中国的道法。”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王八说道:“可我现在能够肯定了,老蒙所说的那个广西的家族的叠魂秘术,就是吠陀教那个法术到中国的变种。”

“可是我看不出来两者到底有什么联系啊?”

当年我们在学校读书,晚上吹牛的时候,也喜欢讲各自家乡的奇闻异事。来自广西的老蒙,就曾经讲过他老家一个风俗:浸猪笼。

老蒙的老家也是多山的地方。家乡的名字很古怪,叫那蒙,是个乡建制。靠近云南,人口汉苗混杂,属于不发达的地区,很贫穷。落后是当然的事情,到了九十年代,老蒙都考取大学了。那蒙的实际管理竟然还是家族式,国家的行政建制都是摆设。老蒙老家的那个几个村,埋没在大山深处,大部分人都姓蒙,听说都是当年秦朝南拓疆土,蒙氏的后代。村里也有少数的杂姓,还有不少苗族。只要生活在那蒙,但都得听从蒙氏祠堂的家族管理。

其实我从老蒙的高耸的颧骨和黑黝的皮肤,还有一张阔嘴,我当年就想过,就算是自称蒙氏后人的蒙氏家族,估计早就流淌着当地苗裔的血液。

老蒙跟我们讲的就是他老家的浸猪笼的往事。

他说他亲眼看见过一次的。一个木讷的丈夫无法忍受妻子的风流——他的妻子实在是太过分,竟然把野男人叫回家里,两个人竟然一起欺负,这个家庭的主人。那个丈夫无法再忍受了,就把这事情告到族长那里。

族长是个年轻人,他这么年轻当上族长是因为他的长房的大儿子。

族长很同情这个窝囊的丈夫。当即带着众人把两个姘头给抓住。

年轻的族长很谦恭的征求长辈的意见,同族的老年人都一致赞成,用老办法,浸猪笼。

当时已经是八十年代。这种私刑,在别处绝对是不允许的。可是在那蒙,就可以。村民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法律一说。他认为的法,就是蒙家祠堂的家法。执行人就是祠堂的族长。

老蒙跟我讲到这裏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平淡,无所谓,浸猪笼么,在中国古时候的农村实在太普遍平凡了,无数的文学和影视作品都不厌其烦地描述过多次。

可是老蒙说的他老家的浸猪笼不一样。

老蒙家族的那个猪笼不是竹子编的,而是用一种在家乡很常见的藤木编织出来。那种山藤有个特性,浸水之后,会慢慢收缩。收缩的程度超乎人的想象,到最后这个大笼子会缩小成灯笼大小。

族长征求了族人的意见后,就把两个男女放进猪笼里。然后泡进水中,然后专门一个人,站一个在旁边给他们递饭。他们家族的浸猪笼,并不是要把人淹死,也不是把人浸在水中惩罚之后再打死——这两种方式,在解放前的中国是很常见的。

老蒙老家的浸猪笼,竟然还要给裏面的人送饭。可见行刑的过程有多么漫长。笼子浸在水中,会以非常缓慢,人无法察觉的速度,一点一点收紧。

两个人在水里泡着,泡了几天后,皮肤会开始溃烂。这时候,笼子就缩小到贴近他们身体的程度。这个种山藤本身也许会分泌某种神经素,类似于肾上腺素的东西,让笼子内的人,无法死掉。这就太残忍了,比电刑枪毙砍头的死刑要残酷很多。

笼子一天比一天紧,可裏面的人,还有意识,他们苦苦哀求,让旁人给他们一个了断。

但是这个请求,是无法得到回应的。笼子被家族的神棍,注入了诡异的灵力,能让裏面的人,无法死去。即使身上爬满蛆虫,肉体腐烂。仍然无法死掉。

到最后笼子缩小到无法想象的空间,裏面的骨骼紧紧纠缠在一起。那些骨骼仍旧能微微的颤动。

人死了,但魂魄出不来。

直到笼子缩小到骨灰盒的大小,裏面的魂魄也混为一团,肉身和骨骼都被慢慢化掉,只剩下一团白色的渣滓。

然后就被蒙家的人,拿到祠堂,挂在牌位的上面。一串又一串的笼子,掉在神位的上方,如同灯笼一样。被这种法术镇住,永远守护着蒙家的神灵。

王八在听的时候,马上就打断老蒙,说他家乡的那个私刑,绝对不是浸猪笼,而是一种法术,就是叠魂。

寝室里就有人骂王八,包括我,大家说好了今天晚上不讲鬼的,说说老家的典故就行。王八却非不识时务的质疑老蒙的故事是跟鬼有关,明明是浸猪笼,却指鹿为马的说是什么叠魂。

王八当时没有跟大家解释。他平时傲气的很,懒得跟任何人解释。

当时把全寝室的人听得毛骨悚然。但随后大家都忘了。现在看来王八没有忘,他一直记得,他认为老蒙不是瞎编的……

现在王八跟我说起了这个事情。我也很快的想起了老蒙当年说过的典故。

王八这两天到处查古书,还翻阅相关的风俗神话小故事,知道了老蒙说的广西老家的法术叠魂,跟这个石础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把王八看着,对王八说道:“你不会要我现在帮你在石础上摸索,应证你的推测吧。”

王八说:“你比我有能耐,你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你试一试吧,只是看看。”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想做。

王八说:“你把玄武的眼睛盯着看,应该能看出讲究。我仔细看了很多次了,整个石础都是青石材料,唯一不同的就是玄武的眼睛——两颗微小的玛瑙。”

我也想看看,到底这石础有什么古怪。想着赵一二放心的把石础交给王八——赵一二既然自己不拿,肯定是给王八或者是我留下的。

赵一二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把石础拿起来,放在面前,仔细的端详。看到了玄武的玛瑙眼睛。眼前一片斑斓,自己仿佛钻了进去。

“停电啦!”我喊道,“怎么啦,怎么啦,全市停电啦。”

“你看到什么啦,你怎么啦?”王八制止我的慌乱。

“我好像我好像我好像……”我惶急中,终于意识到这点,“我看不见……”

我把手上的石础狠狠的甩向一边,“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眼前一片黑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对着王八大喊:“我看不见啦,怎么办?怎么办?你快帮帮我!你快想办法帮我……”

我开始焦躁的站起来,胡乱的走动,脚碰在茶几上,摔了一跤。

王八连忙来扶我,我一把抓住王八的头发,拼命的拽,嘴裏哭喊着:“快帮帮我,我不想做瞎子!”

王八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不停的安慰我,“疯子,别这样,别乱,我们马上去医院。”

王八把我扶到沙发上坐着。我思维一片混乱,手足无措,我把王八的肩膀死死抓住,哭着说:“王鲲鹏,救救我,救救我,你千万别走,你快想办法救我。王鲲鹏,我求求你了……”

王八对我说:“你坐着别动,我去拿钱包,我们马上就去医院。”

王八的身体在我手中消失。我一个人处在无垠的黑暗中。内心惶惑不安,比死了还难受。胸口里空荡荡的,无尽的空虚把我吞噬。

我等了好久,王八都没回来,也许并没有多久,只是这段时间对我的感觉来说,实在是太漫长。

我把头仰着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睛徒劳的睁着,拼命使劲,好像这样会恢复我的视觉一样。

还别说,我眼睛又模模糊糊的能感觉到灯光了,光线越来越强,“哈哈”我大笑起来,“王八!我又能看见了,我看得见啦。”

我的视力在瞬间又回复了正常,刚才完全是虚惊一场。

我看见王八正在我面前不远处,打着电话,“你快叫个的士到我楼下来,疯子出事了,你快来,别问这么多……咦,他又好了……你还是过来,我们到医院去。”

我用我的眼睛贪婪的看着四周,不敢再闭上眼睛,生怕闭上后,再睁开,又是一片黑暗。

我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对王八笑着说:“我又能看见了。”

王八后悔的说道:“早知道,我们的确不该碰这个石础。”

他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立马跳到王八跟前,卡住王八的脖子,“就是你,就是你,差点让老子变瞎子……”

我心裏又后怕,且开心,无比激动。

不把王八好好折磨一番,无法倾泻我的郁闷。

王八挣扎着,嘴裏的话断断续续:“你刚才看见什么了……你变瞎之前……看见什么了……”

我哪里听得进王八的话,更不会回答他,只是把他用力的推搡着。

闹腾不知道多久,董玲进门了,才止住。

董玲进门了,看见我王八正在拉扯,冷冷地说道:“他不是好得很么,活蹦乱跳的,还知道打人,刚才急什么,天塌了似的。”

董玲叫的的士还在楼下等着。

我们一起下楼,上了的士。

坐在的士上,董玲问王八,“非要这么晚了去医院吗,我看疯子好端端的,没必要了。”

“去中医院,找刘院长。”

“为什么?”董玲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去中医院,而不是去中心医院去检查,中医院的眼科设备明明比不上中心医院。

我和王八却明白,我的眼睛暂时失明,和石础有莫大的关系,现在找不到赵一二,只有去找刘院长。

坐在车上,我看着车外璀璨的街道霓虹,心裏舒适。原来眼睛是这么重要,只有经历过一次失明了,才能体会到这点。

王八问我:“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不敢说,怕说出来,眼睛又会变瞎。

王八追问:“你说出来,刘院长才有可能帮到你,万一,你还会再瞎呢?”

“你这个乌鸦嘴,想找打是不是。”我骂了王八一句,但想着王八说的也有道理。

“那些白影子,我又看见了。你说的没错,他们真的跟你说的一样,是叠魂。”

“我就知道我没猜错!”王八说道。

“他们是被人赶到一个很小的石头房子裏面,很小的房间。那个石础也在裏面。开始只有几个人进去,然后不停的有人再进来。房子里越来越挤,比上下班高峰的2路车还要挤。可是仍然有人进来,不是走进来了,是塞进来。”

我心情慢慢平复,回想着看到玄武玛瑙眼睛之后,我在那一瞬看到的事情。

“那些人,很慌乱,很害怕,在石头屋子里紧紧贴着。他们都在哭。可是还有人在往裏面挤。”

王八说道:“是有人在外面逼着他们进去的。”

我想到了北王韦昌辉的一些历史记载,王八说的没错。这种事情,韦昌辉绝对做得出,他肯定是用刀枪逼着这些打仗的俘虏,也许不是俘虏,而是太平天国的友军,也有可能就是抓来的平民——赶进那个石头屋子。

“裏面的人越来越多,后进来的人,就只能爬到人顶上,可是不多久,人的身体就顶到屋顶了,石头屋子,没有任何空间了,可是还在进人,外面的人还在疯狂的往裏面挤……”

——噶——

的士停到路边。对着我们说:“你们下车吧,我不收你们的钱。”

王八掏出一张50,递给的士司机,“师傅,我们急着去医院呢。”

“我不要你们的钱!”司机狂喊道:“你们给我下车!妈的,要七月半了,什么邪事都出来了!”

三个人悻悻的下车,还好到了胜利四路了,离中医院不远了。我们步行向中医院走去。

我不用王八追问,不把刚才所见,告诉他,我更郁闷。

我边走边说:“屋子里人已经塞满了,越来越挤,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啦?”董玲也被吓的花容失色,但还是想听我继续往下说。

“屋外在开始放火,好大的火。屋里好热,又闷又热,屋里的人都在挣扎,屋里好热,好热,好热……”

我说不下去了。

“他们都被烤死了吗?”

“没有。”我答道:“他们都发现了地下的一个石头,方方正正的一个石头。”

“就是那个石础?”

“是的。”我克制住内心的恐惧,“那个石头很凉快,他们都争相往石头裏面钻。”

“果然是叠魂!”王八说道:“用火术,把人的魂魄逼进石础,这方法是那个王八蛋想出来的。太伤天害理了!”王八恨恨地说道。还啐了一口。

“他们都挤进去了,但是在石头裏面也很挤,他们怨气好深。就想跑出来发泄心中的怨毒。可是那个玄武的把他们都给镇住……啊呀……我又看不见了……”

我把身边的人一把搂住,“别丢下我……我又看不见了……”

董玲把我狠狠掀开,“你别装疯,想占我便宜。”

我站在地上,又开始惶急的乱窜,两个胳膊张开,想摸到什么东西,稳住我的平衡,“我真的又看不见了。”

“你别急,想想别的事情,不要再想着石础的事情。”王八提点我。

我抱住一棵树,不敢松手。隔了好久,眼前才又有了模糊的光线。视力又开始恢复。

“走吧,快去找刘院长。”王八说道。

“一定要把那个石头扔了。”我恨恨的说道。

刚好刘院长还没下班,他的医术很高,很多病人慕名来找他,他不忍心那些从周边县市来的人等他过夜,便加班挨个挨个的诊断,那些人大部分是穷人,估计晚上舍不得住招待所,刘院长边诊断边安排一些要住院的病人进观察室。

所以到这么晚了,刘院长才准备下班,却又碰见了我们来找他。

刘院长听了王八的诉说。一刻都不耽搁,马上给中心医院的熟人打电话,安排我去检查眼睛。打完电话,就自己开车带我们去中心医院。

我在中心医院的眼科,接受了详细的检查。

刘院长和我们继续等,等他的熟人,把检查报告写出来。

折腾了几个小时,刘院长拿着诊断书,招呼我们回家。刘院长又开车送我们回王八的寓所。

在车上我担忧的问刘院长:“刘医生,我的眼睛会瞎吗,到底有没有事情?”

“没事没事。”刘院长轻松的说道:“你这是短暂的失明,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是因为精神太紧张引起的。你别担心。”

我一听,心裏特别舒坦。如获再生。

到了王八寓所楼下,

我对刘院长千恩万谢,然后和他道别。三个人准备进楼梯。爬到楼梯二楼。

“小王,你下来。”刘院长在楼下喊道:“你东西掉在车上了。”

“你怎么老是丢三落四的……”我埋怨王八。

王八摸了摸浑身的荷包,还在迟疑:“我没有掉东西啊。”

“叫你去就去,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东西掉了都不知道。净麻烦刘院长。”我现在对刘院长感激的很。见不得王八给他添麻烦。

我和董玲先上楼。走在楼道上,嘴裏念叨着,回去就把石头给扔了。

王八下楼来到刘院长车旁边。

“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王八问道。

“是的。”

“和疯子的眼睛有关?”

刘院长点点头。

“你刚才是骗他的!”王八吸了一口气,“他还是要变瞎。”

“这个事情,也说不准,能解决的只有老赵。”

“我不明白。”

刘院长拿出烟,点上了。看见王八很奇怪,说道:“我也不是完全不抽烟。”

王八问道:“能告诉我究竟吗?”

刘院长说道:“我叫你下来,就是告诉你,小徐的眼睛,找老赵还有点希望。”

“我害了他吗?疯子的眼睛是不是石础给坏的,都怪我,是我要他看石础的……”王八急的跺脚,后悔不迭。

“不是这样。小徐的眼睛是眼球里有赘生物,我的朋友不能确定是良性肿瘤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那个东西突然长的很快,压迫到了小徐的视觉神经,让他短暂的失明,以后小徐失明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刘院长把报告拿在手上,翻了翻:“直到——无法恢复。”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要疯子干这个的……”

“那个赘生物,不是这几天才长出来的,已经生长很久了。跟石础没有绝对的关系。”刘院长安慰王八。

王八沉声说道:“你这么说,我心裏也不会好过。除非疯子的眼睛会好。”

刘院长把烟头灭了,突然换了话题:“你记不记得,老赵很想要小徐跟他学手艺。而且当时势在必得。可是小徐没答应。”

“这和疯子的眼睛有关系吗?”王八低落的问。

“老赵曾经说过,他要找一个徒弟,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眼睛会异于常人。我以前没听明白,以为他说的是,眼睛长的和一般人不同。”刘院长叹口气继续说道:“没想到,他指的是瞎子。”

“他为什么这么说,到底是他会找个瞎子当徒弟,还是当他的徒弟会变成瞎子。”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最好是当面问老赵比较好。”

“我们怎么找他?”

刘院长低头想了一会,“我相信老赵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因为小徐拒绝当他的徒弟,而不出手相救……但是老赵……他的脾气很倔……真的不帮……也不是没可能……”

“刘医生,你告诉我,赵师傅到底在那里?”王八焦急的问道。

“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联系,他经常是这样的,有时候好多年都没音信。”

“那这么办,疯子的眼睛就要瞎了。”

王八用手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办……”

刘院长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老赵到底在那里,但我知道明天他会在那里出现……”

“什么地方!?”

“我听老赵喝醉酒了说过,他每年都要到宜昌来守阴关。在七月半阴间的鬼出关的时候,到宜昌的阴关来守……你知道,我是很反感这些东西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每年的七月半在干什么,也没问过,宜昌的阴关到底在什么地方。”

“明天就是七月十四!”王八一拍手,“就是明天。”

七月半,中国的最着名的鬼节,亦名中元节。在宜昌,鬼节并不是七月十五,而是七月十四。

每年的七月十四,从中午开始,宜昌的每家每户,家庭成员会积聚在一起,找个山地,在地上用石头,画上一个不封口的圆圈,然后把装好黄裱纸的信封,以及纸钱堆在一起烧。信封上写的祖先的名讳和子女的名字。找个风俗,由来已久。末了,还要炸鞭,家族众人才会散去。

七月十四,就是每年一度,阴间鬼门开启,阴世的鬼魂,到人间的机会。

赵一二竟然被选作守阴关的阳间活人。赵一二到底有多大的来历和本事呢,简直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他肯定能治好疯子的眼睛。

王八脑袋里想过这些细节,对刘院长说道:“我知道宜昌的阴关在那里,我明天就去找他。我去拜他为师。”

“小王,你要想清楚。”

“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件事,我有脱不掉的干系,疯子若是瞎了,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王八送走刘院长,也爬楼梯回到寓所。

刚开门,就听见疯子和董玲在吵架。

我对董玲骂道:“你少管闲事,这石头害我这么惨,我一定要把他扔了。”

董玲把石础抱着,“这王哥的东西,你说扔就扔吗。”

“啊哟,啊哟,都王哥王哥的叫上了,王八这个混蛋,还日白(宜昌方言:说谎话)说跟你没有一腿。”我向董玲扑过去,“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对你客气。老子现在谁都不买账,别说王八的东西,孙志刚(当时宜昌市委书记,跟一位改变了中国收容制度的已故打工者同名)的石头,我也给扔了。”

董玲绕着沙发跑,躲着我。

我急了,翻过沙发,把董玲堵到厨房,顾不了这么多了,动粗也在所不惜。

董玲大声喊:“你过来,我用刀砍死你!”

我和董玲正在闹的不可开交。王八进来了。

王八对董玲说:“玲玲,把石头给他。”

我讪讪的接过石头,哼了一声。扭头把走向客厅,狠狠地把石础砸在地上。咚的一声响,我还不解恨,又踢了一脚。

结果是我马上坐在沙发上,脱了鞋,看自己的脚指甲盖翻了没有。疼的哼哼唧唧。

董玲幸灾乐祸的笑起来。走过来把石础用沙发的布垫包起来给王八。

王八把石础放到凉台上,“我明天就把石头还给赵师傅。今天早点睡。”

我懒得理会王八,仍旧把脚抱着,仔细看着流血没有。

“玲玲,这么晚了,你去我卧室睡,我和疯子睡沙发。”

董玲说道:“我回寝室去,他这个人,白天都让人受不了,别说晚上又那么……”

我听到董玲的话,连忙说:“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难道我晚上还骚扰你不成。”

“你晚上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么,跟个野鬼一样,坐在凉台上晒月亮……还戴个大斗笠。”

“住口!”王八吼道:“别说了。”

“王八,她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梦游吗?”我站起来,质问王八:“你告诉她我梦游,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如果你还把我当兄弟,听我的,马上睡觉。”王八把手指向董玲:“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玲玲,可是我们成不了。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现在听哥哥的话,洗澡睡觉。”

王八是怎么了,今天说话的口气,为什么这么奇怪。好像在交代什么似的。我一时不明白,但心裏惦记着自己的眼睛。也懒得去想了。后来我很后悔,其实王八真的是在交代我们事情。

一夜无梦。

七月十四,鬼节。

白天三个人在屋里,无所事事,都各自心怀鬼胎,气氛凝重的很。

吃过晚饭。外面开始下起雨来。悉悉索索的,安静的让人烦躁。

董玲闷了一天,终于开口:“王哥,我走了。”说着话,把钥匙递给王八。

“嗯”王八接过钥匙,闷声说道:“早点回去,今天是七月半,晚上不太平,别在街上乱逛。”

董玲走了个把钟头,我和王八还是无话。相互看着。

王八看了看手表,走到凉台,抱起石础,到门口,对我说:“疯子,我把石础还给赵师傅去。”

“你知道老赵在那里么?”我冷笑:“别给我假惺惺的,你到底要拿这个石础干什么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就是想把这石础治好,给你当法器。”

“我不想跟你说,”王八打开门,“这石础,我真的是拿它还给赵师傅去的。”

“你就别骗我了,你一点心思瞒得过我么。你还骗我干嘛,那一天晚上拿石头出去不好,非要选在今晚。今天是七月半,你是不是想出办法,在今晚治好这个石础了。”

“你别管!”王八说道:“你别管这么多,我有我的做法。”

“你叫我别管!”我跳起来,“老子的眼睛就差点被它弄瞎了,你叫我别管。当初是谁把我拉进来掺和这个事情的?”

王八愣住,一言不发。

“是你!”我指着王八:“我要是瞎了,王鲲鹏,你记住,就是你王鲲鹏害的。没别人。”

王八把我看着,看了好长时间,才慢慢说道:“疯子,石础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就去补救。我去找赵师傅去。”

“你不就是想去当他的狗腿子撒!你们早就背着我知道了该怎么治石础,不惜拿我垫背。你为了当他的徒弟,连我都卖了!”我终于把我心裏话说出来。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撕破脸皮。

王八走出门口,把门带上。

“滚吧,滚吧,你他妈的今天和那个姓赵的都被鬼整死才好,老子心裏才凉快!”我对着门破口大骂,浑然忘了这个房间,其实是王八的。

王八走了不久,门又咚咚的响起来。

是不是王八良心发现,又回来了。我心裏一阵激动,毕竟是多年的好兄弟,他不会这么无耻,连我都算计的。

可是打开门,我就失望了。是董玲和刘院长。

董玲一进门,就慌慌张张的问:“王哥呢,王哥呢……”

“他走了,”我咬牙切齿的说道:“拿石头去讨好姓赵的神棍去了。”

“老赵若是要石础,犯不着那天在我家里留给你们。”赵院长解释。

“那……那……我怎么知道他们的阴谋诡计。”我对赵院长心存感激,说话不敢太过分。

“你倒是告诉我,王哥去那里了!”董玲对着狂喊。

“你急个什么,发脾气的应该是我。”我也对着董玲喊:“你们早来半小时,不就在楼梯碰见他了。”

赵医生说道:“小董,算了,这是小王自己决定的事情,你就别干涉了。”

“不行,不行,王哥怎么能为这个杂碎,变成瞎子。我不干!我不干。”董玲呜呜的哭起来。

“你这个死女伢子,到底在说什么?”我说道:“他怎么会为我变成瞎子,明明是他不够义气,妈的,糊弄我这么久,就是和那个赵……赵……一二狼狈为奸,惦记石础的好处!”

董玲气的说不出话,指着我,顿了半响,才慢慢说道:“你这个混蛋!王哥是替你去当瞎子去的!”

“小董,你别这么说,这个事情我也猜不准,也许我错了。不见得会这样。”刘院长连忙说道:“我只是跟他说,老赵想找的徒弟,也许是个瞎子,可是不见得当他徒弟,非得变成瞎子。”

“什么什么?”我惊呆了,“你说什么?”

董玲哭的泣不成声:“你不愿意当他的徒弟……但你眼睛又坏了……王哥就想替你去当瞎子……”

我倒退一步,重重的坐在沙发上,“你们都在骗我是不是,联合好了王八和赵一二骗我是不是,你们到底想在我身上搞什么……”

“你这个混蛋,满心都想着自己。”董玲气坏了,抓了个沙发的坐垫,狠狠向我砸过来:“亏王哥对你这么好,你没工作,王哥给介绍工作,你没钱花,王哥养着你,你没地方住,王哥收留你。王哥经常说,他就这么一个好兄弟,比亲兄弟还好。可是你……你……”

我呆了,真的,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一直认为,王八做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听到董玲这么一说,我知道,我错怪王八了。不仅是错怪,而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王八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惠。

现在,听刘院长和董玲的意思,王八并不是完全想当赵一二的徒弟,他还想取代我,去当个瞎子……

我做过几分钟的瞎子。我知道当瞎子的滋味。

“你总是骂王哥不学正经事,老是想着学法术,但你知不知道,你从学校就开始,被那个草帽人给迷惑住了,你被草帽人附身了,他想治好你,知不知道。可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要不是那天晚上我看见你坐在凉台上梦游,戴个大斗笠一样的草帽晒月亮,他也不会告诉我的。王哥想把石础当法器又怎么啦,他还不是想用石础驱你身上的邪!”董玲说的话,让我浑身如同蚂蚁在爬。

我一直以为王八在利用我,其实他……

而我,竟然一直在梦游,那个草帽人竟然从来没有在我身上离开。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混乱。不行,我得捋一捋,这个事情,我还没想通。

可是董玲不给我时间去思考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去找王哥。王哥到底去那里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嘴裏蠕蠕的说着。

“那就快跟我们一起去找!”

“我不出去,我今天不能出门。”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出门。”

“今天是七月半,我每年的今天,都不能出门的,王八没告诉过你吗?”我轻声回答。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自己!”董玲把刘院长一拉,准备出门,“我要是王哥,把喂你的饭喂狗都不分给你,狗养了这么久,也知道好歹。”

董玲的口气,完全对我的人格否定了。

我蜷在沙发上,脑袋里跟浆糊一样,什么都不能想,什么也不愿想。把膝盖紧紧抱住,嘴裏重复的说着“今天是七月半,我不能出门,我不能出门……街上好多恶鬼……我不出门……我不出门……”

直到董玲和刘院长走了好久了,我还在无意识的念叨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王八在解放路和沿江的路口下了的士,远远的看见看见赵一二和一个叫花子坐在路边花坛上。走到跟前一看,竟然和叫花子喝酒。老赵手里捏着半瓶酒,另一半倒在乞丐的破碗裏面。他和乞丐各自拿着半个烤鸭,狂吞大嚼。边吃边喝,还大声说些什么,听不太清楚,不是宜昌话。乞丐说了一两句话,引得赵一二哈哈大笑。

等王八走近,赵一二站起身来。把鸭子往王八面前一递,“吃点吗?”

王八看着乞丐手上拿的半边鸭子,肮脏的很,想着赵一二这半边肯定好不到那里去,心裏想着,手上那里接的过来。

赵一二把鸭子收回,“不吃就算了。”

王八把赵一二盯着看。正要说话。

却被赵一二打断。“我知道你来干什么的。想跟我学手艺?”

王八点点头。

赵一二把吃剩的鸭子给了叫花子,那叫花子拿了鸭子,谢都不谢,提溜走了。

王八说道:“如果疯子答应跟着你学,你就会治他的眼睛,他就不会瞎了。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要变瞎了,我可没这么下作。我只是觉得他当我徒弟挺合适的,跟他瞎不瞎有什么关系。”赵一二笑了两声,“可那个傻子,竟然不知好歹。好像我老赵喜欢求人,还求着他当我徒弟似的。”

王八说道:“他不愿意,是有他的原因的,他受过刺|激,一个草帽人的给他的刺|激太深。他才很排斥这种事情。”

“有可能不是草帽人这么简单……”赵一二打了个呵欠,突然改变话题:“你这么有能耐的年轻人,宜昌还真数不出几个,竟然知道宜昌的阴关在这裏。”

王八听了,有点激动,“没什么奇怪的,全国各地的阴关都开在近水且平日人烟密集的地方。我也是猜的,我来回在西陵一路到二马路找你好几遍,才看到你。”

赵一二哼了一声,“你做事从来就是这么死心眼吗?”

“我只知道,我该做的事情,我一定要做。”

赵一二把王八歪着头看着。眼神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躺在沙发上,努力的让自己睡觉。我每次心裏很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睡觉。也许一觉之后,再醒来,烦心事都没了。

我好像渐渐睡着了,可在临睡前,我心裏还在不停的想着,王八到底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真的为我去当瞎子吗。这个事情若是我们相互交换,我会怎么做。我想,我最多只会安慰他,说不定心裏还会阴毒的幸灾乐祸,谁叫你小子命好,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这个想法太毒了,可是我无奈的发现,这个想法是真实存在的……

好冷,屋里太冷了,我想起身把空调关掉,可是并没有听到那个老爷窗机的轰鸣声。我懒得起来,我现在只想睡觉。什么都不去想……

“我不喜欢放弃我要做的事情。”王八对赵一二说道。

街上的行人少了,天下着雨,寥寥的行人,都打着伞,一些在街上游荡的年轻人开心的说笑,有的心情好的,还跑到江边去玩。可是江边,有好多人一处一处的烧纸钱。隐隐还有哭声传来,那是淹死在长江里的小孩的父母,来给子女送钱。

街上的行人好像比刚才多了一点。

赵一二看见王八在观察街上的行人。对他指点道:“诺,那个打伞的,就是黑色伞的,好几年前病死的,是点军的老四子来收的他的魂,他舍不得他家人,老四子在医院连续搞了几夜,都拉不走他。没办法老四子才喊我帮的忙。这个人也算是重感情,每年都在这裏等他老婆老烧钱。鬼门没开,就早早的来了。”

“不是鬼门还没开吗?还没到子时啊?”王八问道。

“不一样的,鬼门开了,这街上就是鬼魂的街道。但现在还不是,这时候街上的人比鬼多。子时过了,街上的鬼比人多。”赵一二轻声说:“你在那本书看见,七月半非要子时之后,鬼才出来的。”

王八心裏一凛,听了赵一二的说的话,他继续打量那个打伞的人,那个人(鬼)静静的站在一棵树旁边,安静的站着。

“还等什么哦。”赵一二不屑的说道:“每年都来等。他老婆头三年,每年今天都来烧纸,哼哼,选这个地方烧纸,这地方应该和他们有很深的渊源,这可不是该烧纸的地方。”

王八想着,说不定就是他们在这裏认识,或是男人未死的时候,两个人在这裏有过美好的回忆。

“他老婆第四年就没来了,可是他还是每年都站在这裏等。有什么等头,死都死了。记挂这么多干嘛。难道他老婆守他一辈子啊。”

王八听着赵一二念念叨叨的说着,忽然醒悟,赵一二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他不想说疯子的事情。

王八对赵一二说道:“赵先生我想问你,疯子的眼睛到底会不会出问题。”

“出了问题怎么样,不出又怎么样?”

王八明白了,赵一二其实很在意疯子不愿意跟他学手艺。赵一二的心胸也不是那么宽广。

“这世上,有谁愿意做个瞎子呢。”王八说道。

“徐老弟瞎了好啊,干我们这一行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一样的变瞎,他若是瞎了,虽然看不见阳世间的东西,可阴间的东西,能看的明白透彻,比我看得都多,到时候,他就是湖北四川数一数二的术士,受同行敬仰的。”

王八愣住了。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本事。”赵一二挠挠头,“竟然不愿意。”

王八心裏一紧,他弄不明白到底是赵一二会找个瞎子当接班人,还是当了他的徒弟后,会变成瞎子。这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王八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面过多的纠缠。

“我能代替他吗?”

“能啊,不过你要和他一样,也许会变瞎。”赵一二轻松的说道:“你变瞎就是真的瞎了,你不具备他的生辰水分。他与生俱来的命格,你没有。你瞎了后,所有的法术,都得跟常人一样,一步一步的去学。”

王八愣着。心裏在犹豫。赵一二说的太现实了,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能一下子接受。

“你要想好哦……”赵一二提醒他。

——我醒了。是的,我又醒了。

我冷,身上好冷。我冻的全身发抖。屋里气味很冲,那个死丫头用的粉底,飘得屋里到处都是,我咳嗽得差点喘不过气。一股摩丝的酒精味道,把我的鼻腔烧的火燎一般。

我得快点出去。不能呆在这裏。

我走到王八的卧室,翻他的衣柜。拿出一条羊毛裤,脱了自己的西装短裤打算穿上,可还没套上去,羊毛的静电就打的我浑身战栗。我惨叫一声,把羊毛裤扔掉。只好继续翻弄王八的衣柜,找出棉质的秋衣秋裤,找了三条,我一一套着穿上。这才稍稍暖和点了。我身上不再发抖。

我得出去了,我要去找王八,我不能让王八顶替我。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欠他的确情。我怎么也要阻止他这一次。

我把我的行李箱打开,草帽正放在箱底。我把爱惜的把草帽抚摸两下,戴在头顶。然后带上口罩……还有墨镜。差点忘了……手套。

我轻轻的走出门。并不是我怕打扰到谁,而是我从来就是这么轻微的动作。任何动作都是如此,从来如此。

我走到了大街上,天上的雨很小,但一丝一丝的水汽还是慢慢浸润我的裸|露皮肤。我的额头如针扎一样。

街上的光线太强了,路灯太刺眼,隔着墨镜,我仍然被扎的眼泪横流。可是我还是要把口罩掀开一点,我要闻王八身上的气味。王八的味道我很熟悉,他喜欢用一个很不知名的须后水。我把信子吐露出一点。

空气里无数气味的分子,汹涌的粘附在我舌头上,雨水中二氧化硫的味道、绿化带的泥土肥料味道、下水道里动物尸体和污水混合的腐败味道……烧汽油汽车的尾气,最让我无法忍受,我开始呕吐。

我追着王八身上的须后水气味,慢慢的在街道上走着。不时一辆汽车从身边开过。晃过的汽车车灯,让我痛苦不堪。我也许没有精力去找到王八到底在那里了。

我蹲在地上,喘着气,只能轻轻的喘气。

我打起精神,站起来,继续走着。王八的味道还在,他没有在这裏拦到的士。

前面有一团强烈的火光。我要绕过去,我要绕到大楼的墙角,挨着过去。

一群人在火光边,有的跪在地上,有的站在。他们都在说话。跪着的人,正在用把手中的值钱一叠一叠往火堆里烧。烧出的烟熏得我无法呼吸。我把口罩重新把嘴巴盖住。但还是不行,我吭吭的咳着。喉咙要破了。我感觉到喉头的鲜咸,又是一阵咳嗽。

火堆上的阴鬼开始打架了,那些烧过的纸钱,化成阴间的钱串子,被空中的鬼魂们疯抢。鬼魂们在空中飘浮着争夺,带出一阵旋风。一些更恶的鬼魂,竟然到火堆里去捞还没有化成钱串子的纸灰,被烧的吱吱乱叫,忙不迭的散开,纸灰被带的到处飞舞。鬼魂尖厉的叫喊,我耳朵好疼。我把草帽的檐子拉下来。

一个小孩看见我了,指着我哭起来。

大人看到我,都愣着不做声。我慢慢的拖着脚步走了。那小孩还在哭喊。

“你想好没有”赵一二催促王八做决定,“跟着我了,你有可能会变瞎。”

王八不说话,头顶冒出冷汗,虽然在昏暗的路灯下,赵一二也能看见他额头上在泛光。

“哼哼,还以为你有多仗义。”赵一二冷笑道。

王八还在迟疑。

赵一二说道:“还有一个小时,就子时了,我可没这么多时间跟你耗着,我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当你的徒弟,就真的会变瞎吗?”王八沉声问道:“疯子呢,他的眼睛会不会好。”

“你到底是来找我学手艺的,还是来求我治你朋友眼睛的?”

“我到底会不会变瞎?”王八喊道。

——我费尽全身的力气,才饶过了那一群烧钱的人。我停下来,慢慢坐到地上,歇了好几分钟,才拉下口罩,伸出信子,仔细的搜索空气中王八的味道。我好累,几乎就察觉不出来王八的须后水的气味。王八仍然顺着这个路在走。我的信子里,突然察觉到了一股骚味,我猛地警觉。立马站起身。想快点走。可是那个骚味,我最害怕的东西散发出的骚味,越来越浓。

我背心发麻,快步走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老人家,你要不要帮忙。”

我摆摆手。

那人看清了我的面孔。眼睛瞳孔瞬间放大。她用手紧紧把嘴巴捂住。强忍住恐惧的叫喊。

我笑了一下,她反身就跑,摔倒在地。

我踉踉跄跄的从女孩的身边走过。我要快点走,那东西越来越近了。我好怕……

王八不再喊了,慢慢的静下来。呆呆站着,犹豫不决。赵一二抽了两支烟了,王八还是在呆呆的愣着。

“呵呵,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赵一二拍了拍王八的肩膀,“不难为你了。今后就跟我学吧。”

“瞎就瞎吧!”王八一狠心,“既然都这样了……”

“我好像没有说过,跟我学诡道的,一定要是瞎子,我只是说,小徐那样的瞎子最合适。”

王八刚刚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疯子,还是要变成……”

赵一二哈哈的笑起来:“他不跟我学诡道,就不用变瞎子啦。”

“你……没有骗我。”

“看来不告诉你,小徐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会死心的。”

王八开心起来,但立马又冷静。等着赵一二往下说。

“小徐的眼睛不会变瞎,他只是会失明一两年而已。他的眼睛在等一个东西长出来。”

“什么东西,刘院长说他的眼睛里有赘生物。”

“你若是想听,就别他妈的插嘴。”赵一二在王八面前说粗口了。但表情不再冷淡。

“你听说过双瞳没有?”……

“我在问你列?”

“你不是叫我别插嘴吗?”王八委屈的说道。

“嗨,其实小徐学我手艺挺好的,怎么非要是你,你没有他好玩。”赵一二说道:“双瞳,你不知道吗,就是一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那种。”

“我知道项籍和黄宗羲是双瞳,史书上有记载。可他们一个霸王,一个是大儒,跟我们这一行无关。”

“谁说没有关系。你看不看香港电影?”

“我不喜欢看,疯子喜欢看电影。不过我也看过几部。”

赵一二的声音有点惋惜,“别提那个蠢货。你看到过没有,香港电影里经常提到的要去给黄大仙那里拜神。”

“我知道,电影里说的黄大仙是宋朝的一个道士,俗名黄裳。”

“呵呵”赵一二开心多了:“黄裳,可是出了名的捉鬼镇邪大师。在北宋无人可出其右,还有人说他最后成仙了。我们这一派,跟他有点关系。”

“哦,可是他的事迹和疯子有关联吗?”

“你在听什么!”赵一二大吼:“当然有点关系,黄裳就是双瞳!只有双瞳的人,才能成为当世顶尖镇邪人!”

——那东西越来越近。我得快点走,可是我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腿太沉重,我抬不起来。一个吊死鬼从我身边徘徊,我拉住他,“帮帮我,我走不动了。”吊死鬼把我看着,我的抓住他的袖子突然一空,吊死鬼走远了。

“帮帮我、帮帮我……”我无力地向吊死鬼的后影喊着。

来了,那东西来了。

一只野猫扑到我的身上,用爪子把我的脖子死死勾住。我撕心裂肺的疼痛。抬起手,抓住野猫,想把它拽下来。可是我力气太小。那野猫在咬我。

又一只来了,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但我无法阻止。另一只扑到我的胳膊上,对我的手一阵狂咬。

“喵呜……呜呜……嗷嗷……”猫子发疯了,缠着我死死的咬。拼命地攻击我。还有一只正在向我跑过来……还有一只……还有一只……

我在地上翻滚起来。想摆脱身上的猫子,可这是徒劳的。没用,猫子越来越恶了,我能感觉它们在撕扯我的皮肉。

我不停地滚,可力气越来越小,我滚不动了。猫子在呜呜的狞叫。

我听见了董玲的声音,董玲在焦急的跟刘院长说:“王哥到底会去那里,我们问问楼下的人,他们天天看见王哥,也许知道。”

刘院长回答:“我去问问。”

我扯着喉咙喊道:“刘院长……刘院长……”

“是疯子,我看见过他这个模样!”是董玲的声音。

总算来救星了,刘院长边对董玲喊道:“是小徐吗,真是他吗?”,刘院长帮我把身上的猫子全部赶开。

我呜咽的哭着。

“你是谁?到底是不是疯子?”董玲站在我面前,强忍着恐惧,问我。

“我……我……”我说不出话,掏出王八的房门钥匙。

“是疯子,没错。”董玲从刘院长的车上拿出几个创可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帮我把被猫子咬伤的手上皮肤一一贴住。我脖子好疼,但我不想让她来弄。我把草帽往下扯。

“幸好我们又折回来看小王回家没有。”刘院长说道:“不然,碰不到你这样。”

我无力的说道:“别问了,我带你们找王鲲鹏。”

刘院长说道,“那快上车,带我们去找。”

“现在不行,我不能上车,我要闻出他上的士的地方……”

“你的脸上怎么全是血丝!”董玲尖叫起来,“你的眼睛呢?”

我把额头上的那层皮膜揭开一下,眼睛在裏面。董玲差点昏了。

一个眼睛,两个瞳孔,才能洞悉阴阳两道。

自古便是如此。

“有双瞳的人多了,历朝历代,多得是,跟天生六指或是长尾巴一样,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只是,即便是有道行的双瞳者,都不会在史上留下名声。除非是像黄裳这种凡俗两界都很出色的人,才有记载。”赵一二说道:“更多的双瞳者,都和小徐一样,没有任何作为,终生默默无闻。因为,他们都没有走上学道的道路。第二个瞳孔,就长不出来。”

“我明白了。”王八说道:“怪不得,他能看见鬼,特别是这两年,他常常撞邪。原来是这样。”

“你错了。”赵一二说道“他的第二个瞳孔没长出来,又没有学过道法,应该是看不见的。他的八字有六火,燥的很,阴魂都会避这他,他火焰高,更不可能看见。”

“可是实际情况相反,他都看得见。就算是平时,他也看得见。”王八回答。

“那是因为,那个草帽人。不是他自己看见,是草帽人看见了。”

“你也看出,疯子身上的那个草帽人出来了!”王八说道。

赵一二顿了顿:“草帽人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当年我们在沙市读书,一个守门房老头,人很好,我们每次在外面喝了酒,半夜回来都给我们开门,所以我们就和这个老头很熟。经常买了酒菜在他值班室里喝酒。有一天,那个老头子请我们去他家里吃饭。他说老是吃我和疯子的不好意思。”

到了他家里,就看见了他的老婆——一个在房间里带着草帽,缩在墙角阴暗处的一个老年妇女。

草帽人很瘦,安静的坐在墙角,一动不动。

那个守门房的老头,让他的女儿把他老婆,就是草帽人带到屋外,那时候天已经黑了。草帽人就坐在屋外的大树下面,月亮出来后,就移到月光下。

守门房的老头,等他老婆出去了,才敢生火做饭。估计他一家每天都是这样过的,天天晚上八九点吃饭。当时疯子就说,这个人真可怜,一天到晚只能坐在黑洞洞的屋里,到了晚上才能出去换换气。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赵一二听到这裏,打断王八,“你们认为那个草帽人是得病了是不是?”

王八点点头。

“可是西医的说法,反而让我们更糊涂,根据症状,我查了一些书籍,说是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身体的某个腺体出现了病变。或者还有一个说法,综合性过敏症状,病因不明。我和疯子就决定要帮她看看,用中医看。最后决定让疯子去看相关的医学书籍,疯子答应了。可是疯子看了书之后,去给那个草帽人的带脉和三焦经烧艾蒿的时候,那个草帽人病情加重了。”

赵一二说道:“哼哼,你们胆子也真大,什么都不懂,看了看书,就以为自己能干了是吧。你们这是那别人的性命在开玩笑。”

王八说道:“疯子一直为这个事情耿耿于怀。那个草帽人在被他艾蒿炙条把穴道烫了。在疯子面前哭,说自己要死了。疯子吓的够呛,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就知道,小徐不愿意跟我学,就是有原因的”赵一二说道。

“那草帽人对疯子说,她有个秘方,有一些法门让人学习,是常人学不到的东西,很灵很隐秘的法术,疯子只要进行某些仪式——仪式的事情是疯子后来跟我说的,开始他只说了方子的事情——疯子就能学会很多秘术,有可能治好草帽人。我没有看到那个方子,但是疯子看了。疯子看了闷了两天,没有答应。把那方子交还给了草帽人……草帽人后来就死了……他家人说的,草帽人死前,非要回老家……再后来,疯子虽然还在学习水分,但他不再对这些东西热心。甚至还开始厌恶……再后来疯子就变了,平时没事,就是在晚上开始梦游,跟那个草帽人一样的姿势坐在月亮下,晒月亮。我就知道疯子被草帽人给缠住。可是一直到现在,我都想不出能把草帽人驱赶的方法。我一直在想办法把草帽人从疯子身上驱除走。”

“你当然找不到,因为草帽人根本不会附在小徐的身上。草帽人已经死了,的的确确的死了。小徐只是这件事情印象太深,他当时肯定很自责,甚至认为草帽人的死因,是他的所为,所以,他潜意识里希望草帽人不要死。这个念头多了,他的精神世界里,就会真的出现一个草帽人。”

“赵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子好歹也是医科大学出来的,八十年的学生,哪像你们读书天天混日子,我们学习很刻苦的,刚才是心理学很基本的课程理论,我当年心理学成绩很不错。”

“可是疯子那些和草帽人一样的习惯和姿势,还有他跟草帽人一样害怕光线害怕水害怕油烟,最害怕猫,和当年的草帽人一模一样。那些猫也怪,看见草帽人就咬。”

“你不相信我么,我干驱邪镇鬼十年了,我难道看不出来一个人身上有没有鬼缠着?”

——董玲离我一米远的距离,不愿意靠近我。我慢慢的走,努力搜寻空气中的气味。

气味在大路口附近没有了,我对董玲说,你把脸转过去。

董玲看向远处。我把信子伸出来,仔细的感觉,我能确定王八在这裏上了的士,这裏两小时内停过三辆的士,一个的士上面香水味很浓,一个司机有狐臭。王八上的那辆的士,后厢肯定放了梨子,梨子有几个在腐烂,我闻的很清楚。

我招呼董玲,上了刘院长的车,刘院长一直在慢慢的开着车跟着我们。我把车窗打开,腐烂梨子的味道很浓,很容易在空气中感觉到。顺着路走就可以了。

刘院长踩了踩油门,车速变快。我尖叫起来,“风……我怕风……”

刘院长没有办法,只能放慢速度。这个速度没法上干道。只能在人行道边缓慢行驶,但总比我走路快多了。

董玲不敢埋怨我拖延找王八的时间。她现在怕我。只要是正常人,有那个不对我现在的模样心悸呢。

“你儿说,那个草帽人其实就是疯子自己?”王八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所有行为,都和草帽人一样。”

赵一二不耐烦的说道:“你记好了,跟着我学东西,不见得都是跟阴司有关。我告诉你,小徐和草帽人有相似的症状,是他的心理问题,不是他生理机能出毛病。他有心理过程障碍,草帽人如对他影响很深,严重到精神能够改变他的生理上的反应。我现在了解他了,也许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而且死掉的人,跟他有关系。他一定是认为自己害死了那个草帽人,听你说法,好像是他有机会治好草帽人,可是他因为某些自身原因,拒绝了。如果他一天不摆脱这个想法,他就永远会存在这个感知障碍,他的精神很敏感,命格又特殊,他能够根据自己的精神能力,完全理解草帽人所有的痛苦,并且重复草帽人的痛苦。你明白吗?”

王八听的昏头转向。他不懂心理学,谁没事去看这么无聊枯燥的东西呢。

“其实,小徐当个真正的医生也不错的。”赵一二说道:“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能感受到别人的想法和感知。有这个本身,当医生省事多了。一看病人,不用检查,就知道病人在受什么痛苦。”

王八高兴的说道:“那好,这就好办了,问题出在他自己的心理上。就好办了。”

“你说好办?”赵一二把王八斜着眼睛看着:“我曾经治好过一个胃癌晚期,让他多活了五年。可是我从没治好过一个精神分裂。”

“疯子……疯子……”王八苦笑道:“当年是谁给你起的外号……”

“小徐没疯,每个人都有多重的人格,只是大多数人的主要性格占绝对的强势,压制了其他的人格状态。你难道没有想过,突然没来由想做一些你平时认为很难堪或很不屑的事情。或是你喝醉了,说出你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困扰。这都是亚人格的表现。”

“草帽人的状态,就是疯子的另一个人格。”

——“快停车,快停车。”我喊道:“退回去。”我哭起来,靠着车窗狠狠的呕吐。

刘院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我看着。把车熄了火。

董玲吓得不做声。

“怎么啦,小徐,干脆这样,我们先送你去医院吧。”

我开始低声呜咽。

“不行,”疯子说道:“妈的,必须得过去。”

刘院长问道:“到底怎么啦?”

“前面好大的血腥气,好多鬼在路上拦着。别开车过去,开车要出事的。”

疯子还喊:“一定得过去,不过去王八就瞎了!”

我对刘院长说道:“你儿开车,从旁边的巷子绕,我和董玲走路。”

“我为什么要听你,跟走路。我不下车!”董玲喊道。

“你要扶着我,我走不动。”

我和董玲下了车,董玲把我的胳膊扶着,拖着我走路。刘院长把路往夷陵路方向开,我告诉他从一马路绕到沿江大道等我和董玲。

二道巷子的路口到了。我停下,不敢再往前走。路上的情形太凶恶。

十几个鬼魂,都是残肢断臂的鬼魂,并排牵着,没有手的鬼魂,之间就拖着血淋淋的肠子,拦在沿江大道上。恶狠狠的盯着往来的车辆,他们在寻找,找着路边冒失的行人过马路,在观察走过车辆的司机,是不是火焰低,霉气重,或是喝醉了酒……

有两个鬼魂看见我和董玲。

董玲把我往公路中间走去。我不愿意走,董玲狠狠把我拉着,往路中间的鬼魂拖。我喊着,但声音太小:“别去……别去……”

董玲听不见在喊她。仍旧把我往路中间拖。我看见远远一个大客车的灯光。

拦在路上的鬼魂开始激动了,有几个在格格的笑。他们很开心,总算找到人来了。他们在邀请同伴,他们想让我和董玲明年跟他们一样,站在这裏等待火焰低的倒霉蛋。

董玲仍旧把我往公路中间拖。我挣扎,但也不能放手。董玲现在的力气比我大得多。

我被董玲一步一步拖着。

我和董玲从人行道走到机动车道旁边的绿化带了。和那一排鬼魂很近了。我开始狂吐,血腥味道,恶臭的血腥味猛烈的灌入我的鼻孔。

董玲面无表情,紧紧拽着我,向路中间继续走。那辆大客车已经看得见车头了。是个疲劳驾驶的司机,估计已经走了几天的318国道,刚从最后一班汽渡过来,司机现在很放松了,到了市内,他以为没有318国道那么复杂的路况。司机在打瞌睡。

我尖叫起来:“我不去,我不去。”

董玲听不到。我一个胳膊勾住了绿化带的灌木,另一个手死死拉着董玲。董玲不耐烦了,一下一下地猛拽我的胳膊。

我看见了,一个鬼魂把身上的肠子套在董玲的脖子上,正在用力拉着董玲。长长的肠子就如一条绳子,勾住董玲的意识,而我只能勉强的拉住董玲的手臂。

这情形,就如同拔河一般。

疯子在大喊:“用力!用力!”

鬼魂又来了一个,他扯住了董玲的头发,我支持不住了,胳膊被从灌木上扯脱,我手指胡乱摸索,抠住绿化带的泥土上,有抠到水泥牙子上,我不能松手。

疯子喊道:“抓紧喽,忍一忍!”

我觉得我手指要断了。

大客车呼啸而过。把那几个鬼魂又撞得魂飞魄散。套在董玲脖子上的肠子也撞得断掉,一截一截的飞在空中。

董玲一声尖叫,喊声泯没在大客车的喇叭声中。

尖锐的喇叭声刺得我脑袋钻心的疼痛。一直疼到胸口。

旁边的几个路人在慌乱的喊道:“好险,好险,就差一步,这客车就轧死他们了……”

空中的魂魄重新又站到马路中,慢慢的,有条不紊的,一个一个牵起来,有的鬼魂,又从旁边鬼魂破烂不堪的肚子里掏出肠子,给旁边的鬼魂拉住。恢复到刚才的样子,连成一排,安稳的横在马路上,仍旧安静的、恶毒的看着路上的行人,车辆上的司机……

董玲清醒了,“我怎么走到这裏了?我怎么走到这裏了?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快走,别耽搁。”我无力地说道:“背着我,我没力气了。”

“你老是想着你朋友,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赵一二把腰间的抠机拿出来看了看,“马上子时就到,你做好准备没有?”

“做什么准备啊?”王八愕然。

“你不知道!”赵一二惊讶的说道:“你今天来找我,竟然不知道……你不是要跟我学手艺吗?”

“跟你学手艺,需要做什么准备呢?”

赵一二叹一口气,“如果是小徐,就知道跟我拜师,要干什么事情。可是你,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儿到底要我干什么?”

“你当诡道这么好学啊,你没看过武侠小说么!跟老子学手艺,就得先过我的试炼。”

“我懂很多东西,很多法术都会,还不够吗?”

“不够,当然不够,你他妈的还差得远呢,我老师当初是怎么整老子的,那个王八蛋……现在我也用这个方法整你,没办法,我们是幺房,幺房的规矩就比长房多。”

“我该怎么做。”王八沉声答道。

“你胆子大不大?”赵一二不等王八回答:“我看你胆子小的很,胆子小的话,就别应承我,跟我学手艺的事情,就算了。”

“胆子是可以练出来的,我试一试。”

“说的好,今天就让你试一试。”赵一二说道:“你说实话,见过鬼没有。”

“除了邱阿姨养的小鬼,我从没见过。”王八老实的回答。

“你知不知道,小徐为什么能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

“我一直以为是他八字问题,天生撞鬼,”王八撇了撇嘴巴,“可是你刚才说了,正好相反,他的八字是避鬼的。其实是草帽人能看见鬼。”

“那你想过没有,草帽人为什么能瞧的见。”

王八摇摇头。

“因为草帽人不是个人,”赵一二看见王八不知所措,接着说:“怎么跟你解释呢,她不是个完整意义上的人,草帽人比常人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草帽人缺一魂一魄。”赵一二说道:“缺魂魄的人,一半在阳世,一半站在阴间。”

“这和我跟你学手艺有什么关系?”王八迟疑的问道。其实王八心裏已经隐隐知道赵一二要干什么了。

“子时一开,我就收你一魄,你就什么都能看见啦。你本身的罡火就没了,跟鬼一般无异。你要凭你自己的本事,去对付纠缠你的鬼魂,特别是那些很凶的,你要当心。”

“你儿在我身边,那些鬼魂不都怕你吗……”王八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赵一二就是要故意让他这样的,怎么会帮他镇鬼。

“谁说我会在你身边了,我收了你魂魄,你就从这裏走,顺着沿江大道,从汽渡折到夷陵路,一直走到宝塔河的天然塔。卯时前到不了天然塔,你就给我滚蛋,别再来烦我!”

王八眼睛睁得老大:“还有这个规矩?”

“还有,”赵一二嘻嘻的笑着说:“若是你命不好,在路上被什么恶鬼凶煞给拉去了,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救不了你。我要在阴关守着,一直到天亮。你要是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王八想了想,“好,我试一试。”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学道法,你是不是跟小徐一样,受过什么刺|激。说实话,你的命格太一般,不是学道法的好材料”赵一二把王八盯着:“除了你一根筋的德行,我还瞧得起。其他条件,在我眼里,一无是处。”

“我决定了。”王八说道:“从小到大,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我做不好的事情。”

“嗯,这点你也不错,你脑筋还是比小徐灵光,这点像我。那个小徐,智力太低。”赵一二长呼一口气:“就这样啦,子时到的时候,我就带你走阴。”

王八身上在轻微战栗,也许是有点害怕,也许是略微紧张。

赵一二把一个通红的知了壳子递给王八,“这个东西,是我们这派的螟蛉,别弄丢了,丢了我跟你拼命。”

王八把螟蛉紧紧捏在手心,知了壳子非金非石,坚硬的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可以帮你一次,记住了,就一次。在二道巷子那里用一次,用的时候,把《太上玄灵北斗真经》任意挑一段念就行……你不会连《太上玄灵北斗真经》都不会背吧。”

“我会背一点。”王八心裏暗自庆幸,幸亏以前做足了功课,早就通览道家典籍。

“为什么要在二道巷子用?”王八问道:“为什么别的地方不能用?”

“为什么你要问这么多为什么!老子教你手艺,就是我说了算!”赵一二故作严肃的说道:“螟蛉这东西是我这辈子吃饭的家业,我是干什么的,今天是什么时候,你把他亮出来到处跑,不是在瞎搞!”

王八被骂的没脾气。不敢做声。

“二道巷子在沿江大道的路口,大前年出了特大车祸,死了七八人,这几个人命都蛮恶,去年又在老地方拉了几个人。现在他们成群了,鬼成了群,就厉害了。他们现在就在那里等着,把路都堵死了。就等着有人上鈎。你现在的本事,绝对过不去。把螟蛉拿出来吓唬他们一下。你过去了,至于其他的劫,自己打发。”

——董玲把我背着,蹒跚着在路上行走。边走边骂:“疯子你这个王八蛋,天天好吃懒做,长这么胖干嘛。”

我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些东西还跟着我们没有,你刚才说我被鬼迷住了。”董玲问道。

“没有,我们已经过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快到了,刘医生在前面等我们。”

董玲吃力的勉强往前磨蹭,“王哥要是出了事情,我饶不了你,是不是你把王哥说生气了,赌气找赵先生的。”

我不说话。我没力气跟她说什么。

董玲背不动我了,刘院长在前面的路口,下了车,向我们走过来。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子时了,如果小王要拜师学艺,就危险了。”刘院长说道:“老赵跟我说过,他当年学艺前,他老师给他出的题目就是让他七月半子时走阴,差点把他给交代(宜昌方言:完蛋)了。今天他肯定要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小王。”

“王哥只是平常人,那里像赵先生这么厉害。他不出意外才怪。”董玲焦急的说着。

我没力气跟他们唠叨这些,只是轻轻说道:“走吧走吧,来不及了。”

雨窸窸窣窣的下得大了些。天空的黑云压得更低。云层中隐隐发出沉闷、绵长的轰鸣。

一群发|情的野猫,蹲在路边,一齐狂叫。凄惨的猫叫声,在这个夜空中此起彼伏,空气中的气氛开始变了,变得越来越阴气森森。

董玲坐在车上,突然浑身发麻,身体在无来由的发抖。

刘院长也感觉到了这个意识中的变化。捏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些,刘院长的手心在微微渗出汗来,觉得方向盘有点滑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