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越下越急,天地间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之外,再无任何颜色。而金城、陇西、汉阳三郡的交接之处,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大营,但见大营中央高高竖起一杆大旗,旗面随着朔风不断呼啸,若是能透过那漫天的风雪,便能看到旗面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徐字。这座大营的主将名叫徐荣,辽东襄平人,董卓麾下第一大将。这个大将,说的不是他单挑无敌,若是论单挑,恐怕董卓亲自来都能在十个回合之内将徐荣斩于马下,大将说得是徐荣的统兵之能,若是没有徐荣,董卓想要一统凉州,倒也不是说不可能,只是难于登天。中军大帐内的火盆熊熊燃烧,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将大帐内烤得十分温暖。主将徐荣据案而坐,李儒陪坐一侧,郭汜、李傕、李蒙、王方、胡轸、杨定以及十余名羌人豪帅坐于帐下,诸将皆全副披挂,表情肃穆,使得大帐内的气氛透露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唯有李儒嘴角含笑,仿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脾气最为暴躁又不耐久坐的胡轸回过头看了看帐外逐渐昏暗的天色,不耐烦道:“军师,这天都快黑了,怎得榆中还不见有消息传回,莫不是马腾和阎行没有打起来?”李儒不以为意,安抚胡轸道:“胡将军莫要焦躁,按儒的猜测,消息马上便到。”“谁知道他娘真的假的,读过书的家伙都神神叨叨的。”胡轸小声嘟囔着,声音微不可闻,他是脾气暴躁,但是不傻,李儒可不仅仅是一个军师而已,还是董卓的女婿,胡轸可不想得罪李儒。“报!”胡轸的嘟囔声刚落,一名小校便疾步奔入大帐,抱拳道:“将军,榆中急报!”徐荣威严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动,不过很快便被他压了下来,不疾不徐道:“讲。”小校喘息两口,稍微挪动身躯,凑近火盆暖和一下冻僵的身体,这才道:“金城太守之子马超杀阎行族弟阎明,随后马超又被赶到的阎行打成重伤,庞德率军赶到,救出马超等人,但马腾妻和幼子马铁被阎行所获。阎行斩马腾妻与马铁人头,悬于城上,马腾勃然大怒,起兵攻榆中,阎行率军相迎,眼下两军激战于榆中北郊,一时间难分胜负。”“他娘的,神了,还真叫这小子猜对了。”胡轸这句喊声有些大,徐荣瞪了胡轸一眼,长身而起,厉声道:“诸将何在?”“末将在!”众将齐齐起身,抱拳大喝,目光灼灼地盯着徐荣。徐荣大声道:“李傕、李蒙、胡轸听令!”李傕等三将昂然踏前一步,立于帐中,抱拳道:“末将在!”徐荣从案几上抽出一支令箭,抖手掷于李傕道:“命尔等率铁骑五千,从西侧绕于榆中县后,及早夺取金城马场,然后率军截住敌军退路,不管是阎行胜还是马腾胜,不允许放任何一人通过!”李傕伸手接过令箭,双手抱拳道:“末将遵命!”徐荣继续道:“郭汜、王方、杨定听令!”郭汜三人踏前一步,厉声道:“末将在!”徐荣又抽出一支令箭掷于郭汜道:“命尔等同样率军五千,于东侧绕路截住敌军退路,不得有误!”郭汜伸手接过令箭,同样抱拳道:“末将遵命!”徐荣点点头,沉声喝道:“其余诸将,各率本部随本将杀奔榆中,剿灭叛军。”至于谁是叛军,马腾还是阎行,徐荣没说,众将也没问,不过李儒清楚,徐荣是个聪明人,如果有机会的话,不管是马腾还是阎行,都不会被留下活口。榆中县北郊,鼓声震天,杀气盈野,两支大军没有丝毫的保留,也没有动用什么高明的战术,就这么进行着最为残酷、血腥的厮杀,没有任何的花哨可言。这便是广袤的西北大地上所有战争的基本形态,不管是汉人还是羌人,或者是西域人,基本上都是这么个套路。没什么奇计百出,也没什么阴谋阳谋,就只有这刀与刀,肉与肉的生死搏杀。这也就是为什么智计平平的韩遂在这西北大地也能有个黄河九曲的外号,还混了一个凉州名士的名头,只要稍稍读读书,会写几个字,在西北便算得上文化人。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这句话不只是说说而已,只是,这关西出的将也更多是在一次次搏杀中积累经验,养成本能罢了,如凉州三明一般,读过书的名将还是少之又少。至于马腾,包括后来的马超,他们继承了祖先马援的勇武善战,但马援的兵法战策他们却没学会一点,除了打仗的本能之外,他们和这凉州的土著也没有任何的区别。这也是为什么在原来的历史之中,曹操仅凭一封涂抹过的书信便能让韩遂和马超反目成仇的原因。至于阎行,他能撑到现在也不过是凭借自己的勇武和韩遂留下的名望罢了,韩遂虽然死了,但他作为这凉州大地最后一个叛军头领,加上他凉州名士的头衔,依然有不少的大军忠心地聚集在他的女婿阎行的手下。否则的话,凭借马腾在羌人中的名头,恐怕阎行手中一大半的羌人大军立马便会倒戈相向。不过阎行毕竟不是韩遂,若是战事顺利的话,他还能控制这些桀骜不驯,野性难服的羌人,但在其勇武被马腾狠狠压制之后,这些羌人便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不需要奇怪,羌人从来也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大汉前后四百年的时间,羌人的归顺和叛乱根本就没有停止过,以后基本上也不会停止。能活下去,便顺,活不下去,便叛,这便是羌人最为简单朴实,但也最为实用的存活之道。没什么好指责的,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羌人如此,南蛮如此,曾经的匈奴人、乌桓人也是如此,甚至就连汉人百姓也是如此。纵观我堂堂华夏五千年历史,汉人百姓算是最容易满足的了,只要能够活下去,很少有人主动去叛乱的,所有的乱世,基本都是活不下去而造成的。短短一天之内,阎行连败十阵,败退八十余里,若不是阎行武艺高强的话,恐怕他自己都活不下来。待到次日天明,收拢残兵之后,略一清点,阎行麾下两万大军居然只剩下不到两千骑。当然,这些不见了的人,大部分并不是战死了,而是投靠了马腾,这个年代,名声真的是很重要。简单的说,这个时代,不仅要拼爹,还要拼祖宗。刘备张口闭口就是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曹操也自认西汉开国丞相曹参之后,哪怕是穿越来的张扬,也顶了一个留后张良之后的名头。马腾有祖宗伏波将军马援,阎行有什么?一个便宜岳父的名头怎比得上东汉的开国大将呢?当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阎行的困难还不仅仅是大军已失,更为可怕的是,军中的粮草辎重丢失殆尽,士卒士气全无,榆中县已经易手,简单的说,就是阎行这两千人,连饭都吃不上了,而且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连个能御寒的地方都没有。阎行环顾四周,看着众士卒的眼神,背后阵阵凉意,现在他看谁都觉得人家想把他的脑袋摘下来去领赏,虽说他的怀疑也算不上是毫无根据。“报!”还不等阎行给大军提提士气,一骑斥候疾驰而回,急报道:“将军,马腾军又追上来了,距离我军不足五里。”五里,对铁骑来说连一炷香的时间都用不了,“可恶!”阎行猛然举起长矛,声色厉茬地大喝道:“他娘的,不跑了,和马腾拼了!”麾下小校勃然变色,正要相劝之时,忽然感到大地正在微微颤抖,更有闷雷声从不远处传来。生在这西北大地的人们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这是只有无数铁骑狂奔时才能发出的声音,阎行一阵错愕,不是说马腾军还在五里之外吗?而且,方向也不怎么对,马腾军应该是在西北方才对,怎么马蹄声是从东南方传来的?来不及细想,阎行大喝道:“列阵,迎敌!”待阎行的两千残兵堪堪摆出一个矢锋阵的时候,一群黑压压的铁骑便已从东南方露出了它的面容,只见无数的铁骑正从东南方漫山遍野地席卷而来,狂乱的马蹄卷起无数的碎雪,让整支大军就好像处在暴风雪中一般。“董卓军?”欣喜的脸色从阎行的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就变成了愕然和恼怒。放眼望去,只见席卷而来的大军已经迅速向两翼展开,同样汇聚成一个矢锋阵,这是骑军最为简单,但也是最为实用的阵形。只不过,董卓军并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反而不断地在加速,一柄柄锋利的弯刀已经出鞘,迎着那凄冷的朝阳反射出一片炫目的寒芒。阎行心中一片寒凉,跟着韩遂这么多年,见惯了背叛和抛弃他哪还能不知道,他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被董卓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这支大军也根本不是什么援军,而是发现了猎物的饿狼!不幸的是,他成为了那只弱小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