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雪纷飞的西北大地不同,洛阳虽然也算不上温暖,但早已过了飘雪的时节,家家户户还笼罩在新年的余韵之中,当然,如果街上没有那许多冻死的尸骨就更好了。不过,人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洛阳虽然是大汉的都城,但并不是每一个首都人民都是富足的。这几年先是大旱、蝗灾,然后是黄巾之乱,哪怕是殷实之家也经不住这样折腾,所以今年因为冻饿而死的人比往常还要多上一些。下朝的时候,刘宏心血来潮,非要前往西园巡视大军,百官无奈,只得随行前往,不想君臣还没进入辕门,就遇到了一队全副披挂的士卒押着十几名衣衫褴褛的青壮出营而来。“让你他娘的抢!”“啪!”“让你他娘的杀人!”“啪!”随着押解士卒的喝骂声,鞭子仿佛密集的雨点一般,不停地落在那些青壮的身上,不过这些青壮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愣是没人求饶,反而喝骂之声不断。刘宏眉头紧皱,望向一旁的大将军何进,问道:“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何进快走两步,迎向那名押解的小校,问道:“陛下问你话呢,这是怎么回事?”小校吃了一惊,连忙抱拳道:“参见陛下。”他身后的士卒也连忙抱拳下拜,唯有那些衣衫褴褛的青壮面露不屑之色,直挺挺地站着,看起来极为碍眼。“免礼吧。”刘宏面色不豫,问道:“这些是什么人,尔等为何要鞭打这些人?”小校不敢怠慢,连忙道:“回陛下,这些人本是这西园官军,却趁夜出营,冒充山贼杀光了洛阳城附近两个村落的所有百姓,连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也不曾放过,小人奉中军袁校尉之命将他们捉拿回营,正押出辕门准备斩首示众。”“什么?”刘宏气得面色铁青,怒道:“竟有这种事?带上前来,朕要亲自审问。”“遵命!”小校不敢怠慢,急命两名士卒押着一人来到刘宏车仗之前。刘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明知必死,索性无所谓道:“老子大号李憨,人称二杆子!”“李憨?”刘宏眉头紧皱,咬牙切齿道:“朕问你,既然身为官军,为何冒充山贼烧杀劫掠,连婴儿都不放过,你家里便没有老人孩子吗?”李憨脖子一梗,怒道:“能活下去谁想杀人,还不是当官的给逼的。”“此话怎讲?”“老子家中老父刚刚饿死,老母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婆娘领着三个娃,最小的还没断奶,但家中婆娘吃不饱,没有奶水,都是拿血水来喂孩子的,朝廷又不发军饷,老子不去抢,靠什么养活一家?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一家死,皇帝老儿,老子问你,换成你,你怎么选?”“大胆!”“放肆!”何进勃然大怒,挥了挥手,那惊骇欲死的小校连忙押着那些罪军越过刘宏的车驾,向辕门外而去。何进不敢怠慢,连忙把刘宏迎进中军大帐,刘宏余怒未消,从辕门到主帐,一路所见,西园士卒大多面有菜色,脚步虚浮,精神不振。君臣百官进入帐中,还不及落座,刘宏便发问道:“大将军,方才那李憨说朝廷不发军饷,这是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人按月支给钱粮军械,为何不发军饷?”何进面露苦色,悄悄看了一眼胞弟何苗。何苗会意,出班道:“启禀陛下,钱粮是支给了,但自从光和七年先是大旱,再是蝗灾,随后黄巾贼寇祸乱天下,物价便一直暴涨,虽说如今大旱已过,黄巾之乱也已被平定,但百姓死伤无数,致使大量田地荒芜,粮价一直居高不下。同样的钱光和七年之前能买一石粮,可现在连一钧都买不到了。陛下支给的钱粮只够维持将士们的温饱,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发饷。”“原来如此。”刘宏无奈叹息一口,道:“既然如此,可从国库之中多支钱粮。”司徒王允为难道:“陛下,眼下国库空虚,只够维持皇宫内院和百官的日常用度。”刘宏默然无语,国库空虚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却没想到竟然会亏空到这个地步。王允接着说道:“陛下,自黄巾之乱后,幽州刺史公孙瓒、冀州刺史韩馥、凉州牧董卓、益州刺史郤俭、荆州刺史王睿便借口属地内黄巾作乱,再不曾向朝廷上缴钱粮,唯有兖州牧刘岱、并州牧丁原等寥寥数州还向朝廷上缴钱粮,但这些都是穷地方,远不能和益州、荆州、冀州相比,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很难久持。”“砰!”刘宏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之上,大怒道:“拟旨,命宗正刘焉为益州牧,北军中候刘表为荆州牧,御史刘繇为扬州牧,再命内库之中拨付钱粮,莫要让今日之事再次发生。”闻听此言,百官先是大惊,随后又是一阵欣慰。和刚登基时候的皇帝不同,如今的刘宏算得上幡然悔悟,痛改前非,颇有励精图治、重振大汉之雄心。从这道圣旨就可以看出,重用皇室宗族,却只安排在略为稳定的南方,所安排的地方也都是产粮大州,端得是妙招。只是不少人心中隐隐担忧,如今之势,便是皇室宗族就一定可靠吗?若是这些皇室宗族再生出二心,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更为令人惊异的是,爱财如命的陛下居然连皇家内库都拿来开刀了,不得不说实在难得。要知道,当初刘宏刚刚继位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宏和董太后过惯了苦日子,哪怕成为皇帝也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地大肆敛财,买官卖官不说,正常任命的官员也需要缴纳一定的银钱才能上任。当官还得交钱,这在四百年大汉绝对算得上头一遭,哪怕放在全史上也算得上凤毛麟角。只不过眼下的大汉确实已经病入膏肓,陷入一种恶性循环之中。朝廷威信,或者是实力不足,各州郡不愿乖乖地上缴钱粮赋税,各州郡不上缴钱粮赋税,朝廷便越来越弱,朝廷越弱,各州郡便越发肆无忌惮,直到某一天,有人受不住诱惑,这大汉朝廷便眼下的大汉朝廷还是百姓眼中的正统存在,四百家的时间足以让刘家为正统的观念深入人心。但黄巾之乱的爆发无疑动摇了这种观念,就如同挖树时挥下的第一锄头,而如今天下大部分的州牧太守都在冷眼旁观,如果出现第一个吃螃蟹的诸侯,想必大家也不会吝啬,大汉这棵腐烂的大树随时可能轰然倒塌。到那时候,这些州牧、太守并不会介意撕下脸上这层遮羞布,而这天下,也会陷入无休无止的战乱之中,直到出现最强壮的那一个,一统天下,然后便这么循环下去。王允道:“陛下圣明,只是臣刚刚接到消息,荆州刺史王睿已经被长沙太守孙坚斩杀,不过好在其并没有自领为荆州牧,也没有占据襄阳,只是劫掠一番便返回了长沙。”“什么?!”刘宏勃然大怒,道:“先有张扬,后有孙坚,朕还没死呢!”“陛下!”刘宏话音未落,太师袁逢匆匆奔入大帐,奏道:“陛下,适才凉州牧张扬送来公文,说”刘宏皱眉道:“张扬说了什么,莫要吞吞吐吐。”袁逢道:“张扬在公文中说,他与蔡家小姐已经定亲,请陛下收回成命。”“什么?”刘宏怒道:“他要抗旨不成?”袁逢喘息两口,继续道:“老臣还听说张扬已经派出十四路快马,要将这消息诏告天下十三州又一部,命各州州牧、刺史遣使前往祝贺。”“遍告天下十三州又一部?”司徒王允闻言倒吸一口冷气,这样一来,他的计策怕是要功亏一篑,既然张扬已经和蔡琰定亲,那皇帝也不好明着给董卓赐婚,否则便是强命大臣之妻嫁于他人,这让天下人怎么看他这个皇帝?而董卓也不好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否则便是强夺张扬之妻,张扬岂肯与他干休。“报!”正在刘宏闷闷不乐之时,又有信使直入西园,进帐道:“凉州急报。”“凉州?”刘宏神色一变,沉声道:“讲。”“金城太守马腾与中军司马阎行交恶,率军火拼,中军司马阎行不敌,如今马腾已率军攻陷榆中,席卷汉阳,凉州牧董卓正在率军征讨。”“马腾?”刘宏皱眉问道:“马腾何人?”一旁的大将军何进道:“陛下,这马腾乃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前次跟随韩遂造反,后来投降。上次河套大战,张扬火烧美稷之时,唯有此人突围而出,逃回凉州,董卓命其为金城太守,不想其却又复叛。”王允满脸忧虑道:“陛下,如此一来董卓后院起火,更不会与张扬相争矣,若是再让董卓剿灭马腾,则其将彻底一统凉州,再无掣肘,哪怕张扬都将不是董卓的对手。”刘宏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拂袖而起道:“来人,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