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大亮,薄薄的晨曦沾染在众人的皮甲和发梢上,化为一滴滴露水,缓缓滴落,只是已经躺在地上的他们可能永远都感觉不到了。“吁!”庞德喝住战马,轻轻调转马头,前方不远处,黑压压的敌军铁骑正汇聚成一片汪洋大海,就如同一片厚重的阴云一般压在庞德的心头,几乎令他窒息。空旷的官道之上,横七竖八倒卧着上千人马的尸体,死状不一而足,却都十分凄惨。庞德手下的三百骑已经全部阵亡,一个不剩,连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一道一尺来长的血口从庞德的胸口直到肋下,这是他强行击杀三名敌军所带来的后果。更为可怕的是,庞德累了,一整夜的厮杀令他疲惫不堪,本来十分趁手的大刀,如今却好像有千万斤重一般,每一次挥动都好像耗费了庞德所有的力气,甚至这把精钢打造的大刀上都布满着缺口,无声地诉说着这一夜的惨烈。一股黏稠的血液从额角滴落,顺着眼角划入了庞德的眼眶之中,庞德不由微微眯眼,但随即就赶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就在刚刚最后一次冲锋之时,胡轸用他的刀杆狠狠砸在了庞德的额头之上,令庞德险些栽倒马下,虽然庞德凭借着他娴熟的马术避免了栽落马下的厄运,但胡轸势大力沉的一击显然也让他并不好受。董卓军阵前,徐荣纵马缓缓出阵,双目牢牢注视着浑身浴血的庞德,眸子里流露出不可掩饰的欣赏和敬意,大声道:“庞德,本将敬你是条汉子,不忍害你性命,今日你也算为马腾效了死力,何不弃刀投降,本将保你在我家主公面前一个前程。”庞德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横过手中布满缺口的大刀,高声道:“将军好意末将心领了,还请放马过来便是,庞德今日唯有死战而已。”徐荣长叹一声,眼中露出失望,继续道:“也罢,既然你不愿投降,那只需你转身离去,不再阻止本将追击马腾,本将任你离去,绝不为难,如何?”庞德正色道:“将军想要过去也不是不行,不过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踏着我庞德的尸体过去!”薄雾消散,鸦雀无声,唯有庞德的大吼依然还在回荡,董卓军将士全体肃穆,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庞德,这是一位真正的将军,哪怕身为敌人,亦值得施以最崇高的敬意。庞德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马腾离去的方向,眸子里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将军,这是庞德最后一次冲阵了,庞德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下一刻,庞德手中的大刀再次高高举起,布满缺口的刀刃迎着朝阳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芒。徐荣落寞地叹息一声,举刀向前一挥,胡轸、杨定两人策马向前,回到厉吼道:“弓箭手,准备!”不远处,庞德轻喝一声,伸手抚过**战马的纵马,低声呢喃道:“老伙计,随我最后一次冲阵!”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好像听懂了庞德的话,昂首长嘶一声,甩开四蹄向着徐荣的大军狂冲而来。西北大地一片荒凉,浩瀚天穹略显昏沉,天地间充斥着苍凉的气息,唯有那一人一马,孤骑向前,昂首扬刀,无所畏惧地向着那成千上万的敌军冲杀而去。大丈夫何惜一死!“杀!”庞德面目狰狞,手中大刀越举越高,仿佛要把天穹都捅出一个窟窿一般。“送庞德将军上路!”徐荣一声断喝,密集如雨的狼牙箭冲天而起,带着划破空气的利啸,向着那一人一马的身影狠狠落下。不会,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意外发生。庞德双目圆睁,高举的大刀做势欲劈,但遗憾的是,这一刀已经永远都无法劈下去了,密集的狼牙箭把他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不过虽然已经气绝多时,但那一人一马的尸体却始终屹立不倒,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耸立在官道中央,牢牢挡住徐荣大军的去路。徐荣长叹一声,道:“杨定,率二千步卒留下善后,晓谕全军,不许亵渎敌军将士的遗体,把庞德将军和他麾下的三百勇士葬在一起。我们虽分属敌对,各为其主,但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杨定郑重道:“末将遵命!”徐荣转过头来,深深地往了一眼马腾逃走的方向,大喝道:“其余将士,随本将继续追击!”徐荣知道,再追下去就要到北地郡了,可他只能选择追下去,马腾这个名字对羌人的号召力太大,马腾一日不除,凉州一日不稳。随着徐荣的一马当先,六千铁骑轰然回应,追随在徐荣的身后向着马腾逃走的方向追去。北地郡。经过好几个时辰的仓皇逃窜,马腾的残军终于在晌午十分成功进入了北地郡泥阳附近。这里位于北地郡最南端,西汉武帝时,贰师将军李广利曾在此筑土城驻军,此后便渐渐又百姓迁居,形成了一座小城。马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向左右亲兵问道:“这是到哪里了?”一名熟悉地形的亲兵答道:“将军,前面不远便是泥阳。”“泥阳?”马腾闻言心头一沉,如今的北地太守名叫段煨,并不是董卓的部下,而是原来凉州刺史耿鄙的属下,但耿鄙死后,董卓成为凉州牧却也没有动他,马腾不知道段煨现在是不是已经投靠了董卓,但他不敢赌。“可知泥阳有多少士卒?”其实到现在为止,马腾也不知道他还能跑到哪去,整个凉州基本都是董卓的天下,但他却也不能坐以待毙,只能这么跑下去。“回将军,泥阳只是一座小城,城中百姓尚不足五千之数,士卒应当只有数百郡兵把守。”马腾闻言神色一动,回头看看麾下的残军,只见将士们个个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再加上整整一日米水未进,正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一下,而只有数百郡兵的泥阳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想到这里,马腾不再犹豫,振臂高呼道:“兄弟们,前面就是泥阳,只要我们能够打下泥阳,便能够好好休整一番”“报!”马腾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斥候凄厉的长嚎声打断,千余惊弓之鸟猛然回头,只见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赫然正是马腾派出去的斥候。虽然已经狼狈到如此地步,但是马腾还是谨慎地派出了斥候,名将或者是庸将,可能差别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将军,大事不好,敌军追上来了!”马腾闻言一阵恍惚,敌军追上来了,也就是说令明他“将军快看,骑兵,好多骑兵!”就在马腾恍惚之际,一旁的亲兵突然大吼起来,马腾猛然回头,只见前方苍茫的地平线上,滚滚烟尘席卷而来,一条淡淡的黑线隐藏在滚滚烟尘之中,若隐若现。“快跑!”马腾心头一凛,厉声大呼道:“兄弟们,赶紧逃进泥阳城去,敌军都是骑兵,他们没法攻城的。”其实在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马腾下令,逃跑已经成了每个人的本能,千余残兵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浩浩荡荡向着泥阳城的方向逃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留下满地的兵器铠甲。“将军,不好!”马腾正纵马狂奔之时,听见亲兵歇斯底里的大吼:“前面也有敌军!”马腾大吃一惊,猛地抬头,果然看到泥阳方向也卷起了漫天的烟尘,同样有一支铁骑正向他们席卷而来,与身后的追兵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而这支铁骑比徐荣的大军更为可怕,竟然连骑兵也身负重铠,杀气惊人。“将军,我们被包围了!”“完了!”千余残兵聚拢在马腾的身边不知所措,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左侧是泾水,右侧是一望无际的旷野,不管从哪走看起来都是死路一条。“天亡我也!”马腾长叹一声,心存死志。“父亲。”马超艰难地挣扎着从马背上挺直身躯,向马腾道:“父亲速速渡河,孩儿愿留下死战!”“为父已经逃了一次了。”马腾虎目含泪,道:“令明已经去了,为父岂能再留下儿子断后,自己逃命?事到如今,唯有拼死一战而已。”说到这里,马腾面向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千余残兵,怒吼道:“兄弟们,左右是个死字,不如跟董魔王拼了!”“拼了!”正所谓困兽犹斗,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反而激起了这群残兵的斗志,正如马腾所说,横竖是个死字,何不拉两个垫背的?随着马腾一声令下,千余残兵在河岸便开始结阵,不少已经没有武器的士卒在挑拣着锋利的石头,还有武器的人则在拿着自己的衣衫擦拭战刀,准备和东西夹击的董卓军拼死一战。马腾傲然端坐马上,一柄大刀斜指大地,表情无悲无喜,仿佛已经对即将到来的事有了充足的准备,反观马超虽然有伤在身,但依然手握银枪,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好像在期待着这场大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