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袁绍返回了太师府,却看见叔父袁逢正在书房内挥笔写着什么。等他踏入书房大门的时候,袁逢也正好停笔,满意地看了两眼,抬头扫了一眼袁绍,问道:“本初,为何如此沮丧?”不是袁逢老辣,而是袁绍就差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千般算计,万般谋划,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那董卓却突然领兵抵达洛阳,摘了桃子。这让他怎么能不沮丧?若是能再晚一天,他就可以凭借手中的力量,将洛阳城所有的兵权尽数纳入麾下。可现在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堂之上,董卓那张得意洋洋的老脸,想起来就让人腻歪。“叔父,我我不甘心。”“不甘心?有什么不甘心的?”“我们谋划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却便宜了董卓那鄙夫,我如何能够甘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袁逢微微一笑,淡淡道:“本初,这天下,怎能让你事事如意?别告诉叔父,你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朝堂上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先过来看看叔父这幅字,可有进步?”袁逢喜欢练字并不是什么秘密,用他的话说,字如其人,有一笔好字准是没错的,再就是能锻炼心性,唯有不骄不躁,方能谋划万年。不过袁绍不是袁逢,他从小到大便顺风顺水,唯一一次失败便是在洛阳城下败给张扬,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一次。缓缓渡步过去,袁绍扫了一眼纸上的字,本想随意地恭维一下,但却不由得愣住了。这个时代,并不是没有纸,其实早在西汉的时候,蔡伦便已经改进过了造纸术,不过蔡伦改进过的蔡侯纸质量并不好,也不适合书写。不过经过东汉二百年的改进,已经有了适合书写的纸张,只是成本太高,别说普通人,便是家境稍微富足的人都用不起。所以,如今官方使用的还是竹简。不过袁逢作为四世三公,党人领袖,虽说不可能像十常侍一般肆意搜刮财富,但是也不可能缺几张纸便是。袁绍看着纸上的字,呆愣了半晌,转头看向一旁的袁逢,问道:“叔父,这是什么意思?”袁逢并不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袁绍回过头,看着案几上的字,轻轻读道:“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叔父的意思是,让董卓可是”“没什么可是的,你想想,当初卢植不愿给那十常侍行贿,张让是怎么样让他丢掉官职的?张让此人虽然蠢了一些,但手段却着实不错。既然他能做初一,那我们为何不能做十五?本初,这天下,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流言,普通百姓又怎么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只会相信多数人所说的,或者是他们愿意相信的,三人成虎,就是这个道理。董卓的事也是如此,就算他手中大军无数,可一旦要是名声臭了,又能如何?”袁逢说完,拿起案几上的一个小钟轻轻敲了一下。没过了片刻,袁府的管家袁福应声走了进来。袁逢也不说话,只是把那纸条从袁绍的手中拿了过来,交到了袁福的手中。袁福也不说话,直接把那纸条撕碎,吞进了肚子里,道:“老爷,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就先下去了。”袁逢淡淡地挥了挥手,道:“去吧。”袁福应了一直,转身离去。袁绍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其实类似的场景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让他无比羡慕,不亏是从小便陪着叔父长大的书童,这默契袁逢沉思了一下,问道:“听说那董卓被封了郿侯?”“没错。”袁绍满脸嫉妒地点点头,道:“不仅仅是那董卓,还有他那侄子董璜,也被加封为侍中,兼领中军校尉,他母亲被加封为池阳君,孙女被封为渭阳君。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知道他董家的祖坟上冒了什么青烟。”郿侯,全称是郿县侯,在汉朝的爵位品级之中,如果不算汉室宗亲的话,县侯已经到了人臣的顶点,除了曾加食邑之外,封无可封。而且,郿县可不是在什么偏远如凉州的地方,郿县在京兆,距离长安不远,董卓这个郿侯,就意味则整整一个县,包括这个县中所有人家种的粮草,都是属于一个人的,高祖刘邦定下的规矩,异姓不得封王,所以这县侯便已经达到了人臣的顶点。至于张扬那个冠军侯,只不过是好听罢了,虽然比关内侯要强,但甚至都比不上一个亭侯。毕竟亭侯再小,也是有属于自己的封地的,但是张扬的冠军侯只是一个名号,并无封地,若不是当年霍去病爵封冠军侯的话,张扬这个爵位根本一点都不起眼。这也就看出了权利的重要,张扬当初可是阵斩了鲜卑大王魁头才得了这么一个空头爵位,而董卓做什么了?带着大军进驻洛阳,便不得不迫使何太后和小皇帝给他封了一个县侯。一个县侯,可是能够世袭的,这足以让无数人嫉妒地眼睛发红,这其中就包括他袁绍。而袁逢好像并不在意,微微笑了笑,问道:“本初,易经可曾读过?”诗、书、礼、易、乐、春秋为六经,袁绍作为党人魁首的袁家中人,自然不可能没读过易。不过袁绍不知道袁逢为什么要这么问,稍微楞了一下,点头道:“自然读过。”“既然读过易经,也应知道那乾卦是如何说的,当初董卓刚到洛阳,不过是羽林骑的一个小校,正好应了那初九,潜龙勿用,而后黄巾贼作乱,董卓带兵征讨,代替卢植成为中郎将,便是见龙在田,后来其剿灭韩遂、边章叛乱,虽说辛苦,但也算得上是九三,君子终日乾乾,而后,占据凉州,吞并河东,却不是那九四,跃龙在渊?到如今,董家最是鼎盛,合当飞龙在天,但是,这今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袁绍思索了一下袁逢的话,不确定道:“叔父的意思是,万事过犹不及?”袁逢满意地点了点头,面带笑意道:“此事,莫要声张。”“叔父放心。”得到了袁逢的肯定,袁绍一脸振奋,他也算是明白了袁逢的意思,万事总有兴衰,就如同这大汉,过了最鼎盛的时候,难免就会走下坡路,而现在,便是董家最鼎盛的时候。“叔父,可是如今董家如日中天,我们又该怎么办?”“有舍才有得,你说是不是?”见袁绍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袁逢解释道:“董卓如今风头正劲,麾下大军无数,何必要与他起正面冲突?我们不妨便等着,等他出现错误的时候,便是我们的机会。”袁绍颇为不甘心道:“那我们就这么等着,什么都不做?”“当然不是,你得把你手中的兵马,全部给他!”“为什么?”一听要他交出兵权,袁绍不乐意了。“我问你,当初若是没有先帝的同意,蹇硕是否会对付何进?”“可这和把兵权交给董卓有什么关系?”“若是不给兵权交给董卓,他怎么能安心的办那件事?”袁逢看着袁绍,语重心长道:“自光武中兴以来,外戚屡屡把持朝政,前汉的王莽更是凭借着外戚的身份篡夺了皇位,先帝虽然资质平平,但却也不傻,安能不知道何进的威胁?再者说,如果不是先帝逼迫,蹇硕又何必和那何进做对?”“叔父的意思是,先帝是想立陈留王为帝的,但却被何进破了局,如今,我们可以戳哄董卓兴那废立之事?”袁逢拍拍袁绍的肩膀,道:“本初能想到这些,我心甚慰,不过,这件事不能由你来做。”这一次,袁绍没有急着问为什么,反而沉思片刻,试探性地开口道:“名声?”袁逢的一张老脸上,笑容更盛,示意他接着往下说。袁绍继续道:“这废立之事,非伊尹、霍光等贤臣不可谈,不过哪怕是霍光,结局也不甚好。董仲颖粗鄙之人,如何能与霍光相比?若行废立之事,势必天下汹汹,再无名声可言,但是这件事由我们开口的话,袁家的名声也势必会毁于一旦。董仲颖手握兵权,不甚在意名声,但我等世家却不能如此。所以,这件事并不能由我们开口,必要的时候,还必须站出来反对董卓,以邀取名声?”“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公路虽说自南阳回来之后也有进步,但还是欠缺,倒是本初你,进过这些时日的磨练,进步实在喜人。”“可是叔父,我们不愿担此名声,却又让谁来做?”袁逢略微沉吟一下,道:“颖伯当初被张扬所掳,却并没有身死,后来张扬归降之后,颖伯便也被放了回来,其父对董仲颖有知遇之恩,他不就是那最好的人选?”颖伯,就是种拂的字,而种拂的父亲种暠曾经担任过度辽将军,董卓一开始在凉州从军,就是得了种暠的赏识,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种拂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名为叔侄,实为父子的两人相视大笑,眼中满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