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地处两京古道,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故称函谷关。若想从洛阳去往关中,最近的一条路毫无疑问便是函谷关。但是此时的函谷关西侧,通往关中的两山之间的谷道中,不知何时,居然又生生多出了一座营寨,虽说和高大雄伟的函谷关相比,这座营寨又低又矮,简陋无比,但却也足以将两山之间这条并不宽阔的官道给堵得严严实实。营寨的规模算不上大,看架势最多只能容纳四五千人驻扎,却如同一头拦路虎一般死死地卡在了洛阳西入关中的必经之路上。从高顺接到张扬的命令已经过去了三天,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开始,高顺便没有任何犹豫,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从左冯翊赶到函谷关前,然后用两天时间立起了这么一座营寨。不过凉州军也不是傻子,若不是董平说什么也要斩杀曹操,大部分兵力都不在函谷关的话,高顺根本不可能这么从容地建立起一座营寨。悠远绵长的号角声中,函谷关西门打开,一支人马径直从函谷关中杀出,在这狭窄的官道上摆开阵势,此军的主将乃是杨奉,奉了董平之命担任返回关中的先锋,而想要返回关中,毫无疑问,需要先拔掉高顺这头拦路虎。缓缓纵马来到阵前,杨奉抬头向前望去,只见拦在面前的这支大军士气高昂,铁甲狰狞,列阵错落有致,各类兵种一应俱在,排兵布阵井井有条。杨奉乃是白波贼出身,行军打仗其实没什么本事,对高顺的大军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但就算是他,也能隐隐感觉出来,对面这是一群精兵。再看敌军帅旗之时,只见上面龙飞凤舞,表扬着斗大的一个高字。杨奉心头恍然,本来还清楚是谁胆子如此之大,仅凭四五千人就敢拦在十几万的西凉军前,却没料到是那河套的高顺。想必其在偷袭长安失利之后,并没有引兵退回河套,而是在这险要之处扎下了营寨,看样子是准备长期坚守下去了。不过,不知道说这高顺天真还是无知,仅凭这四五千人马和那不堪一击的简陋营寨,就想阻挡十几万凉州军的去路?只怕是连自己麾下的两万大军都阻拦不住吧。回想起当初败给张扬,不得不靠着麾下大将徐晃的投降才换回一条性命,杨奉的心中不由火起。“也好,这一次,老子也俘获你一员大将。”喃喃自语一声,杨奉反手从腰间抽出宝剑,大声喝道:“传令下去,前军冲锋,给老子捅破这个营地,一个不留!”“遵命!”传令兵应诺一声,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前军的两千铁骑就在这并不宽阔的官道上摆出了一个矢锋阵。随着前军司马的一声大喝,两千西凉铁骑同时抽打**战马,向前方严阵以待的高顺军发起了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冲锋。他们的正对面,目睹两千铁骑看似势不可挡的冲锋,高顺古井无波的面孔上闪过一声杀意以及不屑。陷阵营本就是天下精锐,更何况这支大军还经过高顺亲自操练半年的时间,本来像排兵布阵等陷阵营的弱项也被高顺给好好弥补了一下,天下第一强军不敢说,但就凭这两千西凉骑兵便向冲破他的大阵?再者说,这里地势险要,山道狭窄,其实并不适合骑兵冲锋,若是连这群敌军都阻挡不住,高顺自己都没脸再为一军主将了。“拒马枪,列阵!”随着高顺的一声令下,麾下将士齐齐响应,大阵最前方的八百余余士卒分为前后四队,两人一组将四百支足有四五丈长,碗口粗细的木质拒马枪给竖了起来。枪柄深深插入身后的泥土之中,枪尖却呈45度角斜指苍穹,木制的枪尖看起来不如精铁枪头那么有威胁力,但那抹尖锐却隐隐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弓箭手,准备!”几乎是在同时,李严的命令也传达了下去,两千名面目冷峻的弓箭手应声而动,大步向前,在拒马阵后堪堪停住脚步。片刻之后,一柄柄长弓已经挽如满月,一支支锋利狰狞,布满倒刺的狼牙羽箭已经绰于弓弦之上,只等李严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射中手中长箭,无情地收割敌军的性命。“轰!轰!轰!”轰鸣的马蹄声犹如在耳边炸响的惊雷,两侧的高山更是使回声不断,乍一听,仿佛四面八方都出现了无数的铁骑在同时奔腾。虽然狭窄的谷道并不利于骑兵奔驰,可西凉骑兵还是将骑兵突击的威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果高顺带领的是一支新军,甚至都不需要开战,仅凭这万马奔腾的强悍气势,便足以让他们奔溃。人还是那些人,铁骑也还是那支纵横西凉,打得羌人望风而逃的凉州劲旅,但遗憾的是,这支大军的主将却再不是华雄,再不是徐荣,再不是董卓了。李严微微抬头,仰望苍穹,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战争气味的空气,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铁血的气息了,张扬喜欢把他放在河套,坐镇后方,他也明白这是张扬对他的信任,但身为一名武将,决战疆场才是他所想要的宿命。一抹狂热在李严黝黑的眸子里闪过,没有任何犹豫,他高高举起的右臂猛然挥落,仿佛猛虎出笼的咆哮满含着对重归沙场的欣喜,在这山谷间回荡、激昂、久久不息。“放箭!”两千名弓箭手没有任何犹豫,他们平静的面上突然凝聚起一股杀意,狰狞的笑意挂在嘴角,几乎是在一瞬间,两千只右手同时松开,无数支狼牙羽箭如同狂风骤雨一般掠过不断轰鸣着的山谷,向着那狂飙急进的西凉铁骑兜头射下。拉开距离的弓箭手从来都是骑兵的梦魇,这一次,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的例外。西凉铁骑之所以被称之为铁骑,并不是因为他们如果后世的铁浮屠、连环马一般,连人带马都笼罩在厚厚的重铠之中,事实在,在这个时候,根本还没有这种仿佛冷兵器时代的重型坦克出现,甚至因为凉州的苦寒,他们中的很多人,连件像样的皮甲都不曾具备。但是,就算这样,他们仍然能够被称为铁骑的原因,乃是因为他们那如同钢铁一般的意志,无坚不摧的战绩,以及那一口口令人望而生畏的弯刀。不过,拥有有钢铁意志的西凉铁骑,这一次却撞上了一块难以撼动的顽石。毫无疑问,意志或者说是士气在很多时候都足以改变一场战局的胜负,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但当两支同样拥有着钢铁意志和高昂士卒的大局相遇时,这些东西反而成了那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密集如蝗的箭雨终于无可阻挡地落在了西凉铁骑的头上,战马的悲嘶和骑士的哀嚎顿时响彻天地,疾速奔行的西凉铁骑顿时一片人仰马翻。严格来说,名位铁骑但实为轻骑的凉州骑兵并不擅长攻坚,或者说任何一支轻骑都不擅长攻坚,若是野战的话,可能四五千步卒也难以阻挡二千骑兵的冲锋,但在攻坚之中,骑兵却毫无疑问的处于劣势。西凉铁骑那没有头盔保护的头颅就好像一个个诱人的靶子,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陷阵营的弓箭手。河套,或者说草原缺铁,但张扬却从来不曾对麾下的将士吝啬过。在整个河套,你能看到一柄柄用铜钱熔铸而成的农具,但却看不到一个没有铁质铠甲和武器的汉人士卒。农具不好,无非是耕种慢一点,但若是装备不好,麾下的士卒却可能丧命,孰重孰轻,不言而喻。张扬砸锅卖铁,不惜一切代价装备大军的政策在这里取得了丰厚的回报,两军装备上的巨大差距最终铸成了西凉铁骑成军以来最大的惨败!不能说西凉铁骑不勇猛,但他们的勇猛却了看起来悲壮一些之外,没有造成陷阵营任何的损伤。他们前赴后继、无所畏惧地冲向敌阵,但最后却像扑火的飞蛾一般,最终全部倒在血泊之中。整整二千铁骑,到最后只有五百余骑冲过那箭雨的洗礼,完好无损地冲到陷阵营的阵前,但等待他们的,却并不是什么黑暗后的黎明。他们连人带骑,无比悲壮地撞向了那一片密集如林的拒马长枪,任由那锋利的木制枪尖洞穿爱马和自己火热的胸膛,完成了一名士卒最后的使命。“唏律律...”一匹受伤的战马从尸山血海中挣扎着站了起来,仰天发出一声嘹亮的悲鸣,随后四蹄扬起,飞速狂奔,想要离开这片恐怖的战场。但令人绝望的是,它的双眼早已被射瞎,再也无法看清任何东西。“轰!”于是,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和那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它一头撞在了那如同刀劈斧砍的悬崖峭壁之上。狭长的山谷之中,恢复了那一片死寂。杨奉双目圆睁,楞楞地看着尸横遍野的山谷,他现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么败了吗?虽然他确实也没指望仅凭这两千铁骑便能击破那座营寨,但居然就这么败了?而且是毫无疑问的惨败?甚至没能给敌军造成一点点的伤亡?而高顺的脸上依然古井无波,甚至没有一点点喜悦或自得的神色流露出来,仿佛喃喃自语一般,他轻声道:“战阵之上,永远要审时度势,因时因势而战,这天下,没有不败的战术,也没有无敌的大军,若是只想着凭借武力便能纵横无敌的话,这群西凉铁骑就是最好的下场。”李严目露恍然,虽然高顺没说,但李严知道他这些话是对自己说的,李严也没有任何恼怒的心思。他知道自己先天不足,出身只是一个县尉,没有真正统率过大军,而高顺不同,他十几岁从军,血战过匈奴人,北击过鲜卑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教他一些东西却绰绰有余。而且论亲近,自然是从南阳便跟着张扬的他更亲近,但张扬还是命高顺为主将,这足以说明张扬对高顺的看重,到现在为止,张扬的识人之明已不需要细说,至少李严清清楚楚。“严明白了,多谢将军教诲。”高顺见李严没有不悦之色,继续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没读过什么兵书,但也知道,为将者切忌生搬硬套兵书中的战法,这世界上没有包打天下的兵法,也没有常胜不败的军队,哪怕是主公,也曾狼狈不堪过。唯有胜不骄,败不馁,进则如风,退而不乱,才算得上精锐之师。”李严目露了然之色,重重点了点头。张扬的狠辣果敢,狡诈无畏已经在陷阵营身上打下了重重的烙印,包括李严在内,很多人都深受张扬的影响。但张扬的目的只是给这支大军注入钢铁般的意志和永不放弃的军魂。真正给这支大军带来兵法和战术,使这支暴徒变成一支精锐之师的,却是高顺、杨业、徐晃这些领军大将。张扬如今已经是众人的主公,他不可能永远率领大军征战,而培养手下的将领便成了当务之急。李严聪明,读过书,当过县尉,唯一的缺点就是经验不足,没有真正统率过千军万马,而这次派李严为高顺副将的目的,也就在此。张扬没有明说,高顺也没有回答,但两人心照不宣,颇有默契。“该死,该死!”当杨奉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两千铁骑已经全军覆没之时,本来在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死死握紧双拳,那一双仿佛能喷出火的眸子死死盯住自己的传令兵,怒吼道:“给老子传令,全军出击,给老子踏破敌营,鸡犬不留!”“遵命!”传令兵被杨奉那双狰狞的眸子吓了一跳,赶紧答应一声,转身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