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顺带领着上党豪杰在壶关北门外苦苦等待的时候,兴致起来的张扬已经领着裴元庆从南门进城了。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实际上是张扬有些厌了,一路行过来,几乎所有郡县的官员们都是一个样,在城外等他,请他看一些准备好的东西,然后敷衍,诉苦,大概就是这么一套标准的流程,到这里,张扬总算明白为什么总有些帝王喜欢微服私访了,因为可以看到那些官员们不想让你看的东西。张扬倒不是不相信高顺,高顺是一个老实人无疑,张扬也不相信他会弄虚作假来糊弄自己,他不相信的是那些上党的世家大族,高顺毕竟只来了上党几个月而已,做地方官的经验又不足,很可能会被那些世家牵着走。只不过,张扬没想到的是,他这次微服私访其实算不上成功。刚刚从南门进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就跪在他的马前,口中大呼着冤枉,实在是让张扬搞不清状况。只不过,碰到了也不能不管,怎么说如今上党也是他的治下,而且眼见这里的情况已经引起了周围行人的注意,若是再让这老头在这跪上一会,恐怕得把整个壶关的百姓都聚集起来。张扬翻身下马,把跪在马前的老头扶了起来,就近找了一个酒楼,准备听听老头怎么说再作打算。张扬坐定,抬眼打量着面前的老头,只见这人瘦骨嶙峋,脸上沟壑纵横,两只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一看就知道是多年务农的庄稼汉。这种形象别说并州,就是在整个大汉都十分常见,不过也能理解,任谁辛辛苦苦修上几十年地球,形象都好不起来。老头身上的衣服又旧又破,还满是尘土,甚至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有不少黑漆漆的脚印。老头见张扬没有不管的意思,渐渐止住了哭声,情绪也稳定下来,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原由讲了一遍。老头的口才不怎么样,故事也讲得十分生硬。原来这老头姓邓,家住壶关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村中,今年五十有六,只因家中贫穷,三十多岁时才娶了一房婆娘。本来呢,老头为人勤快本分,日子虽说算不上好,但总算也还过得下去,毕竟,在上党,家里能有两亩地的,怎么也不会饿死就是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老头年纪大了的原因,成亲四五年,婆娘才怀上了孩子,这个时候,老头已经年近四十了。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就在老头心心念念等待着自己孩子出生的时候,婆娘难产,村里的赤脚游医医术不精,大的小的只能保一个。邓老头一狠心,保了小,婆娘死了,留下一个女儿。邓老头老来得女,再加上对婆娘的愧疚,对这个女儿宝贝异常,一点重活也舍不得让干。眼见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邓老头也算是老怀大慰,寻思着找个好人家把女儿嫁了,总好过跟着他过苦日子。事情到这,一切还算正常,日子虽说苦了一些,但总算还能过下去。但是,就在上月,老头的女儿突然失踪了,把邓老头急得是茶不思饭不想,打听了足足半月,终于知道,原来是村里的地痞青皮趁老头外出疏通沟渠的时候,把他女儿拐走,卖到了高都县附近的一个小村子中。话说到这,张扬已经明白了,拐卖人口那这是,后世都常有的事,现在这个年头更不稀奇。不过令张扬不解的是,既然出了这种事,你不去报官,拦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张扬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问的。邓老头的回答很简介,官府找过了,官老爷说,这种事咱们上党每年多了去了,抢亲都管不过来,哪有人手管你的破事,自求多福吧。这还算是客气,但邓老头就这么一个女儿,说什么也得找回来,于是邓老头又是下拜又是磕头,把官府的人弄恼了,直接把他给扔了出来。这些天邓老头一直在壶关县里转悠,看见当官的就去求,只是没人搭理他,有的时候还会挨打。邓老头没办法,今天又去了官府,但是这次官府的衙役没跟他客气,直接把他给打了出来。心灰意冷的邓老头打听到最近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壶关,便准备去北门外拦路告状,却没想到北门已经戒严,他根本过不去,这才来了南门,准备绕路出去,却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张扬。他见张扬身边亲卫盔明甲亮,而张扬本人又年纪不大,应该是个世家子弟,便想在张扬这碰碰运气。张扬的脸色很不好看,自己的治下出了这种事,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正准备向邓老头详细询问一下情况的时候,酒楼雅间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冲进来一伙衙役,后面跟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少年,一双眸子又细又长,两片嘴唇很薄,看起来十分刻薄。张扬端坐不动,邓老头却仿佛见了鬼一般,吓得瑟瑟发抖。那青年还没说话,旁边狗腿子一般的压抑却先忍耐不住了,对着张扬大喝道:“尔乃何人?胆敢私下接触此刁民,见了崔贼曹也不行礼,还不速速退去,不然抓你进官府治罪!”张扬冷笑一声,并不答话,还真应了他说的那句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怎得这上党上下官员都这么喜欢作死吗?张扬不开口,裴元庆可忍不了,顺手抓起那衙役头领,直接给扔了出去。抽刀声连成一片,一群衙役如临大敌。还是那个被称作贼曹的年轻人不慌不忙地挥了挥手,一群衙役才把刀收好,立于两旁。“在下崔抑,壶关崔氏子,官拜壶关贼曹,专管这壶关的牢狱诉讼,不知公子何人?”自称崔抑的年轻人轻轻一礼,丝毫不待烟火气地说道。张扬也不搭话,指了指身旁的邓老头,问道:“他的事,你知道吗?”崔抑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种事屡见不鲜,官府想管也管不过来,不知公子有何见教?”张扬冷笑一声,道:“管不过来也还罢了,不知邓老伯所犯何事,你等竟敢随意殴打,还敢到此抓人?”崔抑细长的眸子里寒光一闪,阴恻恻道:“这是官府的事,公子还是不要多问了吧?”张扬大笑一声,不屑道:“如果我非要管呢?”“那就休怪崔某不客气了,给我上!”张扬端坐不动,淡淡地吩咐道:“元庆,你不是手痒吗?给你松松筋骨,别把人打死就行。”裴元庆狞笑一声,大步向前,没用了片刻功夫,地上便躺了一地的衙役,没一个人,但筋断骨折却是少不了的。“你...你胆敢如此?你等着!”崔抑放下一句狠话,头也不回地跑了。邓老头哆哆嗦嗦地凑到张扬面前,道:“公子,你还是快走吧,这崔家在壶关家大业大,连新来的太守都不曾得罪他们家,为了小老儿的事,别再连累了公子。”“无妨。”张扬悠然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衣袖,问道:“你女儿被卖到哪个村里,你知道吗?”邓老头连连点头,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是想把女儿找回来,但也没想到这事会让张扬得罪了崔家,心情十分复杂。张扬却不管那么多,转头对典韦道:“老典,你去北门告诉高顺,让他不要等了,我去高都一趟,救了人就回来。”典韦领命而去,张扬不曾耽搁,汇合了城外的五百亲兵,带着邓老头,径直朝他高独而去。上党多山,但中间却是盆地,官道也修得不错,没用了半日功夫,就到了邓老头所言的小村。这村子位于一座大山附近,适宜耕种的良田少得可怜,大概也就是那种承平时节下山耕地,纷乱时候上山为匪的人家,正常人家自然不会把女儿嫁到这个地方来,也难怪要买人成亲。进了村子,张扬刚刚寻到一人,随意打听了几句,只听这人一声大吼,一个村子的男女老少,拿着各种各样的家伙冲了出来。有种地的锄头,搂草的耙子,甚至还有菜刀,一个个凶神恶煞,仿佛和张扬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这种情形张扬也不是没有见过,在雁门,鲜卑人南下劫掠村庄的时候,那些村民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但让他搞不懂的是,现在这些村民为什么要摆出这么一副姿态。张扬的亲兵们不敢怠慢,纷纷抽出长刀,结阵了一个矢锋阵,只等张扬下令。眼看就要火拼一场,张扬大喝道:“干什么!尔等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依大汉律,拐卖百姓者诛,从者发配,你们是不怕死,还是想要修长城?”随着张扬的一声大喝,顿时有不少村民动摇起来,只是还有人小声道:“大家不要怕,他就是吓唬我们,我们这么多人,他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张扬勃然大怒,转头大吼道:“给老子挨家挨户搜,谁敢阻扰全部抓起来,全部送到雁门去修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