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套返回晋阳的张扬并没有享受到清闲,安稳的日子还没过两天,正在后院之中逗弄自己小崽子的张扬接到禀报,太原王氏如今实际上的家主王俭,亲自前来镇北将军府拜见他,这也预示着这个并州最大的世家有了彻底低头的迹象。张扬刚刚占据并州的时候,王家不是没有派人来过,但都是一些小辈,说到底,是王家不看好张扬能在这并州立住脚跟,但将近一年过去了,鲜卑人以一次大败来宣示着张扬的绝对武力,让王家也坐不住了,只能前来认怂。王俭并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一些王氏的年轻俊杰,想要让他们出仕为官的心思昭然若揭。张扬在接到禀报的时候楞了一下,他可没想到覆灭铁木真还有这种效用,不过回过神来的张扬并没有迟疑,立即率人迎出了府门之外。从这一点上,其实能很清楚地将他和天下大部分诸侯区分开来。若说礼贤下士,张扬绝对算不上,尤其是对这些世家之人,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在占据并州一年的时间内都不曾上门拜访一下王氏。但他心里也清楚,身处这个乱世,哪怕他登基为帝,有些事情也是无法改变的。既然没办法把天下世家全部连根拔起,那自然也就没什么必然把关系闹得太僵。所以,在镇北将军府大门外,宾主都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看着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王俭,张扬明显感觉到了太原王氏的暮气。他不知道后来的王氏是如何成为五姓七大家的,但就凭现在这个样子,王氏想要达到原来的那种高度,只怕是一件颇为不易的事。而看着笑眯眯的张扬,王俭不由在心中暗道了一声枭雄。如今的张扬已经不是刚刚穿越过来那个除了杀戮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了,一年多来,蔡邕、蔡琰、刘伯温、吴用、田丰等人的不断灌输,虽然还不足以让他一下成为一个曹操那般的枭雄,但也在朝着那个方向无限靠拢。宾主尽欢不过是表象,实际上彼此对对方的第一印象都算不上好,张扬如同之前的董卓一般,嫌人家礼仪太多,太过拘束。王俭则看这个这个笑里藏刀的枭雄,近一年时间对王氏不闻不问,非逼王氏低头,手段有些下作。当然,王俭并没有摆出一副世家大族颐指气使的样子,这是张扬没有机会展露他残暴一面的主要原因。张扬的礼节十分周到,并没有如同一般武夫那般粗鲁无礼,这让王俭颇为欣慰,不说这些世家大族是不是看重礼仪,最起码张扬算是给足了王氏面子。看来张扬被蔡琰操练的那一番,算是没有白费了功夫。随后张扬便直接将王俭请入了内宅,命下人摆下酒宴来款待这位太原王氏实际上的家主。这就算得上是正经的密谈了,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张扬和王俭两人。王俭对这种待遇感到很满意,密室以为着危险不假,可有些话也更好说出口,同时也代表了面前这位对王氏确实有接纳之心,而不是随意敷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扬显得颇为殷勤,频频劝饮,不过他也怕把这老头喝高了,要是再犯个心脏病、脑梗塞的死在他这里,那可就糟糕了。所以,张扬在连敬三杯之后便停了下来。期间也没说什么正事,夸夸晋阳的菜肴和美酒,谈谈并州的风景名胜,总之就是一些不咸不淡的话。他喜爱美食这么一点毛病在来到汉末之后,算是彻底享受不到了。在粮食十分金贵的今天,他若是要每顿都大鱼大肉,那就是穷奢极欲的表现,手下那群武夫可能不会说什么,但那群文士恐怕会没完没了的劝谏。甚至于连自己动手做饭也是不允许的,君子远鲍厨,到了他今天这个身份地位,若是敢亲自下厨,恐怕田丰第二天就得找上门来,唾沫星子喷他满脸。其实这才是最让他不满意的地方,在他看来,这汉末的东西已经够难吃了,什么调料都没有,不是烤就是煮,结果还不能自己动手。张扬从来没想过,原来大富大贵就是这个鬼样子,连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能随心所欲,哪怕当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王俭的心思明显不在吃喝上,若是论及吃喝,张扬这镇北将军府的菜明显赶不上王家的菜肴。张扬明显也知道他在这吃不好也喝不好,只是稍微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笑道:“原本想登门拜访,可又觉得过于冒昧,之前又一直有俗事缠身,这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本想过几天,找个黄道吉日再行登门,不想您老先过来了,真是失礼。”“您老是第一次进这镇北将军府吧?这里可是当年丁原、董卓都曾呆过的地方,听说先皇出巡的时候也曾在此暂住,不过在我看来,还是比不上王氏园林。”张扬是没去过王家,不过那么大的园林,他自然不可能见都没见过,那个气派的样子,张扬这是忍不住心里泛酸呢。王俭缓缓放下了筷子,浑浊的眸子亮了亮,颤颤巍巍地捋了捋胡须道:“不过虚名罢了,王氏数百年之积累,也不过这些无用之物,冠军侯如此盛赞,看来我王氏只能迁居别处了。”张扬楞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全部散去,面色郑重起来,这王丛果然是个老狐狸,说得话密不透风却又绵里藏针,正所谓人老精,姜老辣,还真不是瞎话。“您老说笑了,张扬虽然不通经传,不学无术,却也不会做那毁人家院的恶行来,我本就是并州人,虽然没见过多大的场面,但太原王氏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万万不敢如此。”“当朝司徒王允,界休县令王邑,皆乃王氏族人,这还是我知道的,我所不知道的,天下不知凡几。”“王氏英才辈出,声名赫赫,有此宅院也是应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王俭两只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的直了起来,并没有立刻答话,因为张扬的话其实很难回答。和天下其他的世家大族一般,王氏也是扎根于一地,只不过如今这块地方属于张扬,而整个并州,哪怕是算上河东,王氏的名望都是首屈一指,哪怕是当年出过卫青、霍去病的河东卫家和霍家对王氏并州第一世家的地位也不能动摇分毫。但是,他们这些大家族最怕的就是战乱,在太平时节,凭借这些世家大族的底蕴,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根基动摇之危。虽说太原王氏比不上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那种天下首屈一指的世家,但在这并州绝对算得上说一不二。但在战乱时节可就不好说了,世家传得是经传,而乱世诸侯掌握的却是刀枪,笔杆子永远干不过刀把子,所以世家大族只能选人来投效。而投效便等同于赌博,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要是输了,那可是有毁家灭门之祸的。想要不投降又基本是不可能的,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要是遇见个不跟你讲道理的泥腿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如今的王氏算是树大招风,当初就被董卓惦记过,如今又轮到了这位,而且这位明显比董卓更为直接,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说得明白虽然让人放心,但却同样意味着更加凶险。张扬可和董卓不同,董卓是从凉州出来的,虽然名头响亮,但终究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位可一直在并州附近,不管是打鲜卑人,还是晋阳城外的血战,都让人记忆深刻,而且这位明显对世家大族没有丝毫敬畏之心,走了一趟上党,不知道掉了多少人头,身上的血腥味可比董卓浓郁多了。更为可怕的是,一战坑杀四五万人的事,哪怕是董卓都不曾做过,可这位偏偏就做了,王俭可不会觉得剿灭一个太原王氏比击破十万鲜卑人更加困难。略微沉吟片刻,王俭缓缓开口道:“我王氏一族,诗书传家,少有与人争强,冠军侯又何必如此?”“如今天下大乱,汉室衰微,我王氏也只不过是在这乱世之中随波逐流罢了,与其他世家何异?”“乱世争雄,我王氏子弟皆文弱之辈,断然不敢有如此念想,可诗书传家,治国之道却还有三分,冠军侯若容得下我,我等必竭力报效。”“王氏大宅虽然幽静,但比之大内深宫却有云泥之别,冠军侯若是得了闲暇,尽管前来便是,老夫必定扫榻相迎。”张扬琢磨了半天,才算弄明白了王丛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说我家的人没有雄心壮志,也没什么英雄豪杰,只能辅佐君王治世安民,这样的家族,哪怕是晋阳第一,你张扬又担心个什么劲?而现在我们已经有了投效之心,你却百般试探,若是因为你有所忌惮就拒绝我等的投效,那你的肚量也着实不怎么样,又怎样能得到别人的效忠呢?最后还提了一嘴王家的宅院虽然好,但怎么比得上皇宫?您惦记的根本就毫无道理。王俭的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或者说张扬能理解的就是这么个意思,若是还有再深的,或许就得把刘伯温、田丰找来给清教一下了。不过就算是这层意思,张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伸手揉了揉额头,他有些头疼了。仔细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看来也只能是来日方长了,想要凭借三言二语让王氏之人全心全意地为他做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些世家大族,全是一群墙头草,你要是平平安安,一切顺利,他们便会跟在你身后享受福利,要是糟糕了,你也不用指望他们用举族之人的性命来给你陪葬。甚至是事情稍微不顺,跑得最快最远的就是他们,说不定还会在你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其实,吴用和刘伯温都跟张扬说过,对付这种大家族的最好办法,就是分化拉拢,这种大家族,根本不可能一点裂缝都没有。像他在界休见到的那个王邑,便跟王氏主支不是很对付,上次若不是他出面,恐怕王邑也会有一番麻烦。想要收拾这些世家大族,却又不是一个好时机,并州虽然归附了将近一年,但因为关中百姓的迁入,河套的大战,整个并州还算不上安稳,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平稳,而不是制造混乱。世家大族对上位者有害的一面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得到世家大族的支持确实能得到无数的钱粮,但同样立了大功的世家大族也有也尾大不去的隐患,这还只是在一个小小的并州,阿猫阿狗三两只,若是去了洛阳...这一刻,张扬其实挺佩服董卓的。略微一转眼珠,一条计策涌上张扬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