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如今的感觉有些怪异,遥想十余日之前,他还以使者的身份在徐州和吕布、陈宫交涉,可没想到十余天的时间一过,他又摇身一变,成为了接待使者的人,这可真是世事无常。脑海中回想着当初陈宫的一举一动,法正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营帐之中,抱拳道:“贵使勿怪,正被些许琐事耽搁了,怠慢之处,还往海涵。”话音落下,法正这才有时间打量来人,只见肃立在他面前之人身长七尺上下,样貌...说得好听点叫清癯,难听点就是尖嘴猴腮,一双狭长的眼睛中除了精明之外,还能看出刻薄,两片薄薄的嘴唇上留在两撇八字胡,神情透露着高傲,恨不得拿鼻孔看人。法正在打量郭图的时候,郭图同样也在打量着他,不过和法正的慎重不同,郭图只不过扫了法正一眼便失去了兴趣。无他,法正太年轻了,这年头天才并不少,但也不是满大街都是,有道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郭图下意识地便把法正划分到了那种身份不低,过来混资历的世家子弟之中。对付这种人,郭图的经验很丰富。“哼。”冷哼一声,郭图开口道:“冠军侯这是打算与我军为敌?还是法...先生准备给图一个下马威,图是无甚所谓,但大将军却不会允许属下受辱。”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法正有些哭笑不得,这话不是当初他跟陈宫说得吗?虽然不可能完全一样,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却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两人的语气,法正说这话的时候很强硬,但郭图更多得则是倨傲,仿佛跟法正说话都是给他面子一般。“是又如何?若是贵使受不得,大可以回冀州去,我军绝不阻拦!”法正和陈宫不同,张扬和吕布也不同,吕布势力比不过张扬,还要面对曹操的威胁,自然没有和张扬翻脸的勇气。但张扬并不怕他袁绍,并州军如今虽然略处于下风,但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再加上张扬的骑兵天下无双,法正自然有硬气的资本。“你...”郭图本想先声夺人,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占据主动,可没想到法正根本不吃这套,直接给他怼了回来,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软,自然是不能软,否则若是让袁绍知道了此事,肯定不能放过他,但硬又硬不起来,这事谈崩了是小事,他郭图的性命却是大事,小人屠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他可不觉得在谈崩之后,他还能活着走出张扬的大营。“少年郎,说话之前先想清楚,开口简单,但后果却不是你能承担的。念在你年幼的份上,刚才的话我可以当没听过...”“不需要!”不等郭图把话说完,法正便断然拒绝道:“正说话,从来不后悔,贵使若是没听清,那我还可以再说一次,如何?”郭图何曾受到这等屈辱,当场勃然变色,咬牙道:“你确定?你我两家,可能会因你一言便展开一场大战,你可敢承担如此后果?我劝你还是回去问问武威侯的意思,或者换一个能做主的人来。”法正微微一笑,正在郭图以为吓住了这个少年的时候,却不想法正朗声道:“正再说一次,主公既然命我负责此事,我所说之言便能全权代表主公,乃至整个并州,贵使若是不满意,那离去便是!”郭图双拳紧握,只蒙着一层皮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作为颍川世族的一员,他的出身虽然不高,但好友都是如荀谌、辛评这等谦谦君子,何曾见过法正这等不讲究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了一股屈辱,这种感觉,自他成年之后,已经多少年不曾感受到了,让他回想起童年时一些不好的回忆。说实话,现在的郭图真想掉头就走,回去游说袁绍一番,然后由冀州军获得一场大胜,到时候他倒想看看,这个小崽子是不是还这么硬气。可惜,他不能。袁绍并没有准备好和张扬大战一场的准备,罗艺新训练出来的骑兵也不足以和并州铁骑争雄,若是现在开启大战,上一次攻伐河套的结果可能会重新上演。而且这一次可没有公孙瓒给袁绍挡刀,并州也没有外敌的袭扰,袁绍若是收获一场大败,那凭借袁绍的性格,他郭图一定会成为那只可怜的替罪羊,用来安抚愤愤不平的大军。深吸一口气,郭图平复了一下愤愤不平的心绪,换上一副笑脸,开口道:“孝直果然不愧为当世首屈一指的青年俊杰,刚直不屈,不为外物所动,这份心性,来日必成大器。”违心地夸赞法正一番,郭图改口道:“图此来乃为调和贵军与曹丞相之间的矛盾,而非是为了调起争端。想自黄巾之乱起,天下战乱久矣,百姓苦不堪言,如今贵军和曹丞相谁也奈何不得谁,何不就此罢兵,与民休息?”哪怕是早就预料到郭图不会就此离去,但对于他变脸的速度,法正仍旧感到一份自愧弗如,看来自己的本事还不到家。“哪里,袁将军心系天下百姓,正佩服,之前小子颇为失礼,还望公则先生勿怪。”听到法正没有再继续强硬下去,郭图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自己面前这个小崽子是个愣头青,不管不顾地继续强硬下去,那怎么收场可是一个麻烦事。这事若是搞砸了,不光袁绍,只怕是连曹操都不会放过他。“年轻人,锐气十足是好事,若是如老夫这般死气沉沉怎么行?”郭图摆出了一副老前辈的嘴脸,夸赞法正两句,略显焦急地开口问道:“不知两家罢兵之事,冠军侯觉得如何?”“此事...”法正装出了一脸迟疑的神色,缓缓开口道:“第一,此战交战乃是曹孟德兴兵挑衅,我军被动迎战,非是我军想打,而是不得不打。第二,此战我军出动数万大军,粮草花费无算,士卒的抚恤更是数不胜数,甚至连杨业老将军都血染沙场,若是说停便停,将士如何心服?”郭图暗中撇撇嘴,对法正的话有些不屑,理由冠冕堂皇,但京兆你并州军不占,还不许人家曹操拿?天下没这个道理,至于大战的花费,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并州军损失了多少,真当别人不知道?曹操损失了最少两万大军,甚至连唯一的一支骑兵都搭在了这里,并州军的损失可有这一半?至于老将杨业...曹操同样死了大将王彦章,还赔上了一个侄子曹休,这仗不管怎么算,你并州军都没有吃亏,反而俘虏了不少曹军不说,还从南阳迁回不少百姓,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些不好吧?想归想,话却不能这么说,郭图开口问道:“那冠军侯的意思是?”法正淡淡开口道:“让曹孟德赔偿我军十万石粮草,五千匹骏马,我军立刻罢兵,绝无二话。”说到这里,法正还压低声音,仿佛怕被别人听到一般,轻轻开口道:“公则大人,这还是我家主公看在袁将军的面子上,否则的话,哪怕曹孟德让出豫州,我家主公都定然不肯罢兵。”说完,法正摆出一副快感谢我的样子,让郭图有些哭笑不得。他可不觉得袁绍有这种面子,冀州军和并州军的关系不止不能算好,可以说是很差,张扬的正妻蔡琰便是死在了冀州将领焦触的手中,张扬会给袁绍面子?骗鬼去吧!至于让曹操赔偿,那更不可能,不管是粮草还是战马,曹操都奇缺无比,哪里还有富裕的赔偿张扬。郭图算是看出来了,张扬这是根本不打算和曹操罢兵,故意刁难他而已。软的不行,那就只好来硬的了。郭图换上一副肃容,郑重道:“孝直,你我一见如故,我也不瞒你,我军与曹丞相、荆州刘州牧、江东孙讨逆已经结成同盟,若冠军侯执迷不悟的话,只怕我等数家只能再组一次联军了。当然,我主的意思还是以和为贵,莫要妄动刀兵,伤了各家和气。还请孝直将我军主公的善意告知冠军侯,如何?”“这...”法正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犹豫半晌之后,大义凛然道:“也罢,袁将军悲天悯人,以天下百姓安危为己任,正十分佩服。那便容正冒着触怒我家主公的风险劝谏一二再说,如何?”郭图一脸赞赏道:“孝直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觉悟,果然为当世俊杰,不过此事还请尽快,多耽搁一日,便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却是迟疑不得。”“正省得。”法正抱拳施礼道:“如此便请公则先生等待片刻,正这便去请示我家主公,若是公则先生有何要求,可命人来通知正,如何?”“贵军招待十分周全,图什么都不缺,还是大事要紧,孝直可速去。”法正点点头,迈步走出营帐,只留下满心期待的郭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