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车在赤谷城内的街道上缓缓行使,过往行人早早就避到了街道的两旁俯首静默,目送乌孙的昆莫离去。雌栗靡坐在王车之中,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不住地从车帘的缝隙中向外张望,脸上的喜色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在他身旁不远处,跪坐着一名内侍,也就是大汉皇城中的太监,别看这乌孙不大,但是很多方面都和大汉没什么区别,就比如跪坐,比如任用阉人为王室的奴仆。内侍低垂着头颅,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丝毫掩饰不住心中喜悦的雌栗靡,忍不住低声开口道:“昆莫,相大禄这次不得不低头,只怕是威信大减,哪怕是他的死忠也难免会失望。昆莫为何不趁此良机,一举罢免相大禄,换一个听话的上来,然后再与那小人屠和谈?老奴听闻那小人屠强势无比,在汉人中也是一个异类,正好引为臂助,若是能说服他将大宛的地盘让给我们,用不了几年的功夫,我们将会比北匈奴和康居更加强大,到时候...”听着内侍的话,雌栗靡露出一脸的向往,毫无疑问,这内侍给他描述出一个美妙的前景,而他心中所想和这内侍所说几乎一模一样。如果这番话放在大汉的皇宫之中,这内侍绝对逃不过一个宦官干政的罪名,不论大臣们是不是喜欢当朝宰相,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一个太监来说这种话。但是,在乌孙,这件事却平常无比,别说这马车中只有雌栗靡和这内侍两人,哪怕是当着所有大臣的面,说这话都不会任何的问题。区别就在于如今的乌孙是谁掌权,如果是昆莫掌权,而他又没觉得你说得不对,那就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如果是相大禄掌权,虽然可能明面上不会计较,但暗地里却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而且自雌栗靡登上乌孙昆莫之位,乌孙的权柄便一直由亚尔林所把持,别说朝政,他能说上一些贴心话的也就这些内侍,所以,不论他说的对不对,雌栗靡都不会见责。能和雌栗靡同车的,自然是心腹无疑。不过雌栗靡终究从小接受自己老爹的教育,论眼光,他可不是一个内侍所能比拟的。“罢免相大禄?此事虽说不是难于登天,但也差不了多少。自从七十余年前,汉室开始衰弱,对西域再没有掌控力的时候,相大禄这一职位已经在亚尔林的家族中传承了三代,而且他本人的威望...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确实比不过他,想要将他罢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别看今日那些部落首领对亚尔林不满,但那只是因为亚尔林不愿意让他们回兵救援部落罢了。可就凭这一点就想让亚尔林四五十年的积威消散,那怎么可能?我出面让他们回军,他们自然乐见其成,但是如果要罢免亚尔林,他们一个人都不会同意,你信不信?”那内附伏拜道:“昆莫聪慧,老奴只不过一愚钝之辈,险些陷昆莫于不利的境地之中,老奴有罪。”“你也是忠心为主,和罪之有?”雌栗靡一把拉起内侍,笑道:“无非就是继续忍耐罢了,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等等又有什么不可?”“更何况如今的汉人依旧很弱,甚至比七十年前还要弱,只不过是这位小人屠强势无比罢了。”说到这里,雌栗靡似乎有些疑惑,沉思半晌才继续道:“这支汉军...和我们以前见过的汉军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知道他们肯定是汉人无疑,我甚至会以为这是一群匈奴人。这支汉军极为强势,而那个小人屠更是...孤所踏足之地,皆为汉土,孤所视之人,皆为汉人,得多么狂妄才能说出这等话?”“所以,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不要急着表态,看看谁会是最后的胜者,若是亚尔林能和汉军拼个两败俱伤,那结果却是再完美不过!”内侍有些被雌栗靡说糊涂了,不解道:“大汉强盛,昆莫的权利不是才...怎么...”话有些不清不楚,但雌栗靡却很明白,他无非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希望汉人失败。“我并不想去汉安城,或者咋子敦煌当个傀儡,听说那些小国的国王都被削去了王号,而小人屠也说过,以后西域不会再有除大汉之外的其他国家。但是,我同样不想和汉人翻脸。汉人是个奇怪的种族,有外敌的时候,他们团结无比,当年的匈奴何等强盛,不久前的鲜卑又是何等不可一世,但现在如何了?想要征服汉人,在我看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一件事。”“所以我希望汉人能和亚尔林两败俱伤,到时候再由我出面何谈,不仅能收回乌孙的权柄,还能继续让乌孙存在下去,损失惨重的汉军也不得不对我退让。如此一来,我就能继续呆在乌孙,甚至能把大宛拿下,这不比前往汉安城好过百倍?”内侍一脸赞叹道:“昆莫英明,不管是相大禄还是那小人屠都在昆莫玩弄于鼓掌之上,实乃天佑乌孙,降下如此雄主。”雌栗靡矜持地一笑,并没有被内侍的话冲昏头脑,“我知道汉军攻打乌古里的部落是为了拖延时间,这说明汉军还没准备好,那我索性就帮他一把,反正亚尔林和汉军之间必有一战,不给汉军准备的时间,亚尔林很可能会收获一场大胜,到时候他的权威将无人能敌,我不希望一辈子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更不希望我的孩子还生活在他儿子的阴影之下。”“你立刻派人联络那些忠于我的部落,让他们在大战的时候保存实力,待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内侍肃容道:“老奴能伺候昆莫便是天大的福分,还要什么好处?只要昆莫能够成为真正的乌孙之王,老奴虽死无怨。请昆莫放心,老奴一定会把此事安排好,不会留下一丝破绽。”雌栗靡轻轻点了点头,眼神望着车帘,逐渐失去焦距,仿佛在幻想着自己一统西域之后是怎样的威风。...在赤谷城相大禄府大堂的争执过后不久,刚刚集结起来的乌孙大军一下子又分散开来。整个乌古里平原都在震动,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乌孙的大军,所有人都在叫嚣着抓住那支汉军,然后把他们一个一个拖死在草原上。十三万大军分散成几十路人马,按各自的部落集结,在辽阔的草原上寻找着汉军的踪迹。可惜的是,凭借张扬的嗅觉和赵云的谨慎,想要抓住他们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遇到大队人马之后,这支汉军立刻撤走,不会多做一分一秒的停留,而对那些防御空虚的小部落,他们又无比的凶狠。张扬所过之处,别说什么鸡犬不留,根本是寸草不生,能带走的绝对不会留下,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张扬全方位的为乌孙人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做绝对不给敌人留下一针一线。乌孙大军恼羞成怒,左右大将商量一番之后,却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下达死命令,不顾一切都要找到这支汉军,将他们歼灭。于是乎,乌孙大军疯狂了,鬼子进村一般对乌古里草原开始进行扫荡,就差没把每一寸草皮给翻过来仔细瞧瞧。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此时的张扬已经率军撤离了乌古里草原,踏上了返回舍拉山口的路。俘获的战马只留下最为健壮的三千匹,其余全部屠杀,甚至张扬连马尸都不愿意留给乌孙人,一把火烧了一个干净。不过在这次的奔袭之中,重甲铁骑同样损失了近三百人。重甲能够阻挡弯刀和长矛,却无法阻挡狼牙棒这类重型兵器,别说铁甲会不会坏,光是那反震之力便足以让士卒吐血身亡。更别说有些好勇斗狠的乌孙人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之下,会拖着铁甲营的士卒一起跌落战马。万马奔腾而过,别说你穿着铁甲,哪怕你是个铁人,在这种情况下,也断然没有幸免的道理。不过,在跑出将近三十余里之后,张扬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在和赵云一嘀咕之后,两人决定,最后再给乌孙人一点颜色瞧瞧。于是在张扬、赵云、裴元庆的带领之下,铁甲营狂奔两天一夜,奔袭五百余里,径直杀到了赤谷城下,夜袭乌孙军大营!城外大营因为兵马的分散,显得十分空虚,但就算如此,依旧有一万余人留守大营。当夜,张扬、赵云、裴元庆三人各率一支兵马,突入大营之中,见人就杀,迎风放火。大意的乌孙人根本没有想到在十余万大军寻找着这支汉军的时候,他们还敢来赤谷城下。根本没有丝毫准备之下,整个大营变得混乱不堪,张扬、赵云等人在大营中杀了个七进七出,甚至张扬还饶有兴致地用乌孙人的鲜血写下一句‘攻营者,大汉晋王’才飘然离去,而乌孙人的大营则成为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