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执金吾府邸暗室之中,灯火幽幽,照耀在两人的脸庞之上,使这两人的面孔看起来有些可怖。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并州朝廷的执金吾张济,以及他的侄子虎贲中郎将张绣。若是论官职,执金吾是九卿之一,也是并州设立六部之后,唯一没有撤销的九卿。地位很高,纯论官职的话,哪怕是高顺、岳飞这几个能够独领一军的大将也比不上执金吾,但是实际的权利嘛...除了叔侄俩仅存的两千亲兵之外,他们指挥不动任何人。所以说,这叔侄俩在并州就和泥菩萨一般,基本上所有人对他们都是敬而远之,不愿有任何的交集。这种情况,叔侄两人也清楚,所以他们同样深居简出,不愿和其余人有任何交集,以免被张扬惦记,性命不保。不过,今天的张济却有一些反常,在皇宫当值的时候便魂不守舍,回到府邸之后更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连晚饭都没吃。张绣有些不明所以,开口问道:“叔父,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张济抬头望了望自家侄子,他早年征战的时候要害受过伤,虽说对娶妻没什么影响,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于张绣这个侄子,他一直是当成儿子来看待的。张绣今年二十有七,正是该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威风凛凛的年纪,但不知是不是在晋阳呆得太久了,张绣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颓气,远没有当初的锋芒毕露,更别提什么北地枪王的威风。张济心中升起一股愧疚之意,开口道:“绣儿,你可不甘?”“不甘?”张绣还以为张济在说当初投降张扬的事,他摇头道:“有甚可不甘的,大王虽然没有重用我叔侄,但也不曾像对待樊稠、段猥那般斩尽杀绝,反而还给予高位。”“再者说,叔父,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是为人主的材料,看看李傕和郭汜,与他们相比,我们着实幸运不少。”张济摇摇头道:“叔父说的不是此事...绣儿你一身本领,却只能窝在这晋阳城中,难道不会不甘心吗?同样是降将,董越、王威虽然官职不高,却仍然能带兵出征,徐晃更是位高权重,为一军主将,我们却...”张绣听出了自己叔父话语中的不甘之意,以及对张扬的怨恨,忍不住开口道:“叔父,此处就你我两人,说句实话,你可曾真心投靠大王?”张济楞了一下,真心投靠张扬吗?不得不说,最了解张济的,正是张绣,他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心投靠,或者说他根本没把自己摆在一个臣子的位置上,否则当初晋阳城破的时候,他也不会阻拦张绣,任由焦触将法衍和蔡琰杀死,甚至差点杀掉张征。苦笑一声,张济道:“是了,我根本没想过真心投靠,如今又怎能怨恨小人屠不重用?”猛然抬头盯着张绣,张济问道:“绣儿,可曾怨恨叔父?若是当初叔父不阻拦你,你能救下蔡琰和法衍的话,定然能得到小人屠的重用,凭你的本事,至少不会比那魏延、马超要差。”张绣摇了摇头,道:“叔父,这却是哪里的话,你我名为叔侄,实如父子一般,我又怎会怨恨于你?”“叔父,究竟发生了何事?”张济从怀中掏出一封竹简,递给张绣道:“你自己看吧。”张绣一目十行地看完,有些不敢置信道:“袁本初让叔父背叛大王,扰乱晋阳,事成之后,愿拜叔父为并州牧,征北将军,晋阳侯?”张济点了点头,问道:“不错,你怎么看?”“不能答应!”张绣甚至没有思考,便断然拒绝道:“叔父,旁的暂且不说,凭我们的实力,如何能够扰乱晋阳?孟拱不是没有能力的蠢货,更别说贾诩、田丰都为老谋胜算之辈,凭我们的实力,凭什么扰乱晋阳?”张济开口道:“袁绍让我们在他和张扬大战的时候劫持刘辩,田丰、贾诩等人投鼠忌器,定然不敢强攻皇城,到时候他就可以分兵前来晋阳,只要我们能帮他打开城门,晋阳必破。”“没那么简单。”张绣沉思片刻道:“如果说我们控制陛下还有可能的话,打开城门却没有一点机会,旁人暂且不说,叔父可别忘记,那贾文和可在晋阳城中,想要瞒过他是不可能的。”张济点点头,继续道:“贾文和可能拉拢?那人最是惜命,之前与我们的关系也不错,若是能拉拢过来出谋划策的话,此事成功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张绣苦笑道:“叔父也知那人最是惜命,他为甚好好的御史大夫不做,来陪我们做这掉脑袋的活计?”“再者说,叔父可真的要投靠那袁绍?且不说贰臣的名声如何,只说那人最是看重出身,我们本来便是董卓乱党,之后又挂上了小人屠麾下的名头,他袁大将军怎能看得起我们?”“他无非是要利用我们叔侄罢了,等待我们的下场可能比现在还要不如,叔父为何要投靠他?”张济沉默了,半晌之后,他猛然抬头,一双眸子通红无比,艰难开口道:“不是叔父想背叛,只是...我过够了这种日子。绣儿,我们如今和那看家护院的狗儿有什么区别?狗儿尚且能自由的撒欢,我们呢?我们甚至都不敢和人深交,每日战战兢兢,时刻担心着屠刀有一天会落到头顶。叔父老了,可你却正是该在战场上纵横的年纪,难不成你愿意终老在晋阳,或是有一天被那小人屠斩下头颅?”张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济的问题,说到底,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抱怨张扬,可能抱怨不到,因为人家并不是对所有降将都严防死守,被重用的比比皆是。怨张济...这个叔父把他抚养长大,送他去学艺,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开口去怨恨张济。那该怨谁呢?张绣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他同样不知道。“叔父,不如我们向大王坦诚吧,只要能表明心迹,日后不生二心的话...大王不是什么气量狭窄之人,未必不会重用我们。”“难。”张济摇了摇头,道:“叔父和王威、徐晃不同,叔父原本算是一镇诸侯,投降之后又...想要获得大王的信任,谈何容易?”张绣道:“叔父怎不看看马腾将军和董越将军,他们原来同样也是一方诸侯,但马腾将军却是能够独自领军的大将之一,如今的马超更是备受重用。还有董越将军,虽然职位低了一些,但却同样能够率军征战。”“董越?”张济和董越虽然算不上有多么熟悉,但之前一同在董卓的麾下,并不陌生。“董越是个胆小的,为将他是不错,但说他是诸侯却是抬举他,大王能够任他带兵就是看重了这点,否则岂能不加以防备?”“至于马腾...”张济张了张嘴,却把涌到喉咙中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来想说,马腾自投降张扬之后,同样也是夹着尾巴做人,不仅几个儿子被分散给杨七郎、杨业等人名为徒弟,实为质子,就连他自己也是深居简出,除了公事之外,绝对不与旁人有任何瓜葛。不过想了想现在的马超,又看了看面前的张绣,张济突然问道:“绣儿,你觉得最后统一天下的会是谁?”张绣不知道张济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道:“大王和曹操,袁绍实力虽强,但我却不看好他,具体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大王之前名声一直不好,但叔父发现没有,最近晋阳多出了很多求官的读书人,还有不少人在帮大王说话,至于并州的百姓,一直便很拥护大王,所以,我才劝叔父不要帮那袁绍。”“希望你的直觉不要错。”张济深深地凝视张绣一眼,道:“绣儿,日后你若有机会率军出征,千万要小心谨慎,不可再如之前一般,只知好勇斗狠。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早日娶亲,我张家这代只有你这一人,万万不可断了香火...”张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张绣却慌了,他不知道自己叔父这是怎么了,话里话外就好像...好像交代后事一般。“叔父,你这是...莫要吓我!”张济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将那竹简交给张绣道:“去吧,你明日便启程去河套见大王,把这竹简交给他,叔父累了。”“好。”张绣松了一口气,拿起竹简退了出去,那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预感其实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