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风在大殿之外停下了脚步,刘辩则不停步地进入了大殿之中。只见大殿之内点着三十六根仿佛婴儿手臂粗细的牛油火烛,虽然熊熊燃烧,但却没有一点烟气传出。大殿的顶部还悬挂着数颗硕大的夜明珠,柔和的光亮照耀着整个大殿。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从这一点上来说,张扬真的不曾亏待刘辩,这些东西他的府上一样都没有。准确的说,张扬府邸中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块晋王府匾额,其余东西,虽然不能说和寻常人家一般,但和奢侈绝对扯不上边。大殿侧面,一名美妇跪坐在蜀锦制成的坐垫之上,对着面前的铜镜发呆。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比刘辩要小几岁,鼻梁高挺,身材也比汉人女子明显要高大不少。她就是刘辩的胡族妃子,大月氏王的女儿,被刘辩封为月妃,深得刘辩的喜爱。与唐后的温婉贤淑相比,月妃不仅有一股明显的异域风情,作风也开放不少,刘辩说到底还是一个年轻人,哪怕唐后再温婉贤淑,每日对着那张脸也会厌烦,所以月妃的出现很好的弥补了这个空缺,成功在刘辩的心中留下了自己的影子。刘辩或许没什么感觉,但纪风这个身边人却清楚,刘辩最近数月,来月妃这里的次数要远远大于唐后。本来呢,皇帝愿意去哪是他的自由,旁人无权干涉,但问题是刘辩还没有子嗣。如果大汉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是和异族女子生的...纪风想不到何太后那里会如何大发雷霆。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别看纪风是最受信任的太监,但说到底,还是奴仆罢了,皇帝如何做事岂是他们能执啄的。刘辩的脚步声很轻,但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依旧十分清晰,月妃被猛然惊醒,连忙起身准备行礼,但看到刘辩充满忧愁的面色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有些郁郁。”汉话算不上标准,但一年的时间便能有这种水平,足以证明这月妃的聪颖。刘辩勉强笑了一下,道:“无事,只是有些担心洛阳的战局,眼看年关已过,军中将士势必会厌战想家,况且并州的粮草并不充足,朕担心再打下去,会耽误今年的春耕。之前曾有消息称晋王准备和曹孟德和谈,这么久过去,也不知结果如何了。”月妃虽然是异族,但西域那个地方,争权夺利,皇位更迭远远要比大汉来得频繁,所以这宫中的争斗她清清楚楚。再加上这一年来基本上和刘辩朝夕相伴,所以对他的心思十分清楚。“陛下可是担心晋王回转之后,皇叔他们的安危?”迟疑地点了点头,刘辩不想说,但除了月妃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跟谁来谈。唐后倒是温婉,但对这种国家大事从来不关心,所以说了也是白说,倒是面前这个月妃...想到这里,刘辩长叹道:“爱妃也看出来了?朕确实有些担心,皇叔他们胡闹,在洛阳之战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岂能提什么迁都,有扰乱军心之嫌。按理来说,仅凭这条,哪怕晋王杀了他们也不为过。只是...如今刘氏子孙凋零,朕身边也就这么几人,如何狠得下心?如今晋王没有返回晋阳,可大战即将结束,待晋王返回之后当如何?”月妃观察了一下刘辩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陛下,不是臣妾多嘴,您是皇帝,张扬是晋王,难不成您的皇帝还没晋王大?皇叔他们不论怎么做错,只能您不曾怪罪,难不成晋王还敢强行为之?”朕大?一个无兵无将的傀儡皇帝,有什么可大的?刘辩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傀儡皇帝这件事所有人都清楚,但让他自己将这件事说出来,却有些困难。而且,如今已经不是数年前,刘辩也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孩童,人都是会变的,若说如今刘辩对重整大汉没有一点念想,那也不可能。月妃自以为说中了刘辩的心事,继续道:“前几日,臣妾前往大恩寺礼佛,曾听圆空大师说过,如今晋王世子纠结着张扬麾下大将的子嗣在晋阳城中横行霸道,欺男霸女。难不成便允许晋王子嗣如此霸道,皇亲却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吗?”“张征?”刘辩楞了楞,脑海之中回忆起一个颇为瘦弱,孩子模样的小家伙,皱眉道:“爱妃休要胡说,那圆空也是,听风便是雨,张征那孩子朕见过,文文弱弱却恭敬有礼,蔡翁亲自教导出来的,岂会是一个纨绔?再者说,如果朕没记错的话,那帮小子不过十三四岁,他们懂什么横行霸道,无非是小孩子有些好动罢了。”话是这么说,但刘辩的眼底却升起一丝羡慕,不管是不是横行霸道,最起码张征自由,而他却每日被关在这皇城之中,仿佛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鸟儿。月妃将刘辩眼底的异样看在眼中,心中一喜,脸上不动声色道:“可是陛下,此事可不是臣妾和圆空大师多嘴,而是整个城中的百姓都...”“够了!月妃,你不觉得你今天的话太多了吗?”刘辩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虽然只是个傀儡皇帝,但皇家那股天生的威严却依旧让月妃冷汗淋漓。狠狠一甩袍袖,刘辩怒道:“莫以为朕什么都不清楚,你那父王既然臣服大汉,为何还与贵霜不清不楚,甚至还寇掠甘州边疆,掳我汉民?之前晋王已经上疏,请命灭大月氏以儆效尤,朕强行压了下去,月妃这是准备报复?”这事不是刘辩瞎说,而是确有其事,不过要说是大月氏王的授意,也不见得。毕竟西域之战刚刚结束不到两年的时间,小人屠的大名依旧在整个甘州传唱,哪怕大月氏王再胆大,也不敢来招惹张扬。这件事,说到底其实就是边境两个小部落之间的冲突,死的不是汉人,张扬自然也谈不上多么恼怒。上书给刘辩完全是表态罢了,否则的话,他动兵难不成还得刘辩批准不成?但月妃终究是个女人,再加上张扬的凶名太甚,被刘辩这么一吓顿时慌了手脚,连忙跪倒在地,脸色苍白道:“陛下息怒,臣妾...臣妾...”汉话不好的坏处在此刻尽显无疑,月妃臣妾了半天,硬是没想到再怎么说。别看刘辩同样熟悉天竺语,但月妃却不敢说,晋阳的皇城虽然简陋一些,但规矩却一点都不少。如果她敢说出天竺话被何太后得知的话,杀她或许不可能,但一番责打却是免不了的。看着花容失色的月妃,刘辩心中不忍,长叹一声,道:“月妃,此等话以后莫要再说,晋王那人,对异族半分好感都欠奉,若是被他得知,朕也保不住你。”这话很软弱,月妃心中一喜,知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听出了刘辩心中无奈。不过想来也是,一个皇帝,谁又愿意当傀儡,甚至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呢?若是再加把力的话,或许能...想到这里,月妃表现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柔声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妾以后万万不敢再如此放肆,只是,皇叔他们...又该如何?”“皇叔...”一切的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过经过月妃的一番话,刘辩如今的心境却有不同。“皇叔他们,一定不能出事,否则这个皇帝,谁愿意干谁干,朕不干了!”仿佛是在为自己打气,给自己信心一般。刘辩一字一顿道:“哪怕他是晋王,这一次,朕绝对不会退让!”大殿外的纪风面色始终没有变化,但刘辩和月妃的对话却被他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中。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不详之感,十几岁入宫,十常侍等人都倒下了,但纪风却仍然活着,足以说明他对这些争斗的敏感与智慧。论亲近,论忠心,他自然是倾向于刘辩,他清楚的知道,如果刘辩非要和张扬对着干的话,不会有任何的好处,最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而且这个伤,对张扬来说并非致命,但对于刘辩来说...可刘辩此时已经明显被激起了怒火,再劝不会有任何的作用,看来稍后得去太后那里一趟了。长叹一声,纪风将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