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半晌,久久无语。大殿的隔音做的很好,殿内的谈话一点都不会传到外边来,可一点动静都没有,让夏侯兰有些焦急,忍不住准备进殿查看,却不想一旁的纪风将其拦了下来。“夏侯将军稍安勿躁,晋王不会动手,至少不会在此处,不会亲自动手。”“万一呢?”夏侯兰眉头紧皱,仿佛他是刘辩最大的忠臣一般。但纪风对夏侯兰的感觉却不好,没有任何理由,他就是觉得夏侯兰投靠刘辩的动机不纯,这种感觉一直就有,但在张扬出现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无比强烈。“没什么万一。”纪风微微一笑,道:“若是晋王真想对陛下不利,夏侯将军可能拦住?”“你!”“老奴本不该多嘴,但还是奉劝夏侯将军一句,从你成为虎贲中郎将的那一刻起,代表的就不再是你一个人。你想做什么,老奴不管,但别连累陛下,否则的话...”纪风明明没什么武艺,身材也不魁梧,反而是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老太监,但这一刻,夏侯兰却觉得他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压力,仿佛自己只要有所动作,他一定会冲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没有说话,夏侯兰退了回去,肃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纪风在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同样没有说话,同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尊亘古存在的石像。门外发生了何事,张扬和刘辩并不知晓,不过哪怕知晓了也不会在意,夏侯兰和纪风还不值得被他们放在眼中。“晋王且坐。”半晌之后,刘辩率先开口,张扬没有客气,依旧像当年一般盘腿坐下,那坦然自若的神情,仿佛本就该如此坐一般。刘辩面对张扬跪坐下来,开口道:“听闻晋王今日又去了大恩寺,还杀人了?”“没错。”张扬没有隐瞒的意思,这事也无需隐瞒,随后将过程详细说了一遍。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刘辩,到现在为止,张扬依旧不敢肯定这些事究竟是刘辩搞出来的,还是圆空他们的意思。不过令张扬惊讶的是,刘辩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错愕,并且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从这一点上来说,张扬确信自己不会看错,上一世他是杀手,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哪怕演技再精湛的人,依旧会有破绽露出,但刘辩没有,这让张扬确信刘辩对圆空做下的事的确不知情。“竟有此事?”刘辩长叹一声,轻声道:“朕只是听说晋阳城内有不少的百姓信奉佛法,却没有想到背后竟有此等事,晋王,朕说朕确实不知道此事,你信吗?”张扬没有犹豫,点头道:“臣相信。”刘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继续道:“圆空此人...晋王可否饶其一命?晋王,其实佛法还是好的,导人向善,为何晋王如此反对?”张扬点头道:“臣自然知晓佛法是好的,但落到心怀叵测的人手中,再好的东西,依旧会变成恶。就像那刀,刀本身并没有好坏,但落到正义之人手中,刀便是行侠仗义的利器,但落到恶人的手中,便是杀人越货的帮凶。那圆空,臣可以饶其一命,但若是再出现这等事,那就恕臣无礼了。”“至于佛教,臣自然知道它导人向善,但思想却未免太过消极。陛下佛法精深,远非臣能所及,那陛下可能告诉臣,若是人人向佛,谁来生儿育女,谁来耕种田地?难不成大敌来袭,臣率着一群和尚上阵,念两句阿弥陀佛,敌军便会退去不成?”“况且道教可曾叫人为恶?但大汉有今日,张角妖道功不可没,陛下以为然否?”刘辩点了点头,道:“晋王说的在理,朕确实没考虑这么许多....”略微沉默片刻之后,刘辩开口道:“晋王看这样可好?想要纯粹灭绝佛教,也不可能。不如像当年白马寺一般,专门设立一机构,管理天下之佛徒,此事由晋王负责,如何?”张扬诧异地看了刘辩一眼,他有些搞不懂这个傀儡皇帝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提的这个意见却不错。至少能明确每个和尚的身份,若有作奸犯科的人,也可第一时间察觉,不会再出现如丁东那般的事。“臣并无异议。”“既然如此,此事便全权托付给晋王。还有一事,晋王不在晋阳的这段时间内,有不少宗室前来投奔,朕本着都是刘氏子孙,便安排了一些人,晋王觉得可有不妥之处?”有自然是有,安排一些闲职也就罢了,晋阳令这种实权职位,可是你能安排的?不过想是如此想,话却不能如此说,不论如何,刘辩还是皇帝,况且今日虽然谈不上什么低声下气,但能心平气和地来和他相谈,那说明刘辩并不准备和他闹翻,既然如此,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况且区区一个晋阳令,只要他们不把手伸进大军之中,那张扬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臣觉得并无不妥之处。”突然间,两人都不再开口,大殿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无比古怪。半晌之后,依旧是刘辩率先开口道:“晋王,孤永远记得,当年在前往弘农的官道上,朕以为必死的时候,是谁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救下了朕、母后、唐后的性命。而且大汉到了现在,不管是朕,还是皇弟那里,只怕是都没有一点希望了。”这话,张扬不知道该怎么接,索性继续沉默。刘辩却不在意,继续开口道:“一开始,朕对佛教也没什么感觉,谈不上喜恶,但自从参佛以来,朕总算明白了当年秦始皇和孝武皇帝为何会喜好神仙之事。”“或许并非是为了什么长生不老,而是这天下之事纷纷扰扰,作为皇帝,所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与臣子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太累了,反倒是将心思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神仙之事当中,方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张扬摇摇头,刘辩的感觉,他感受不到,或许是他还没抵达那个位置,或许是他强势无比,手下的臣子无人敢和他耍手段,总之刘辩的心思,他有些无法理解。“陛下多虑了,臣当年的保证永远算数,只要陛下不...那臣也永运不会...”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刘辩却明白了张扬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所有人都知道朕是个傀儡,但这傀儡亦不好当,如朕这般没那种心思都如此累,皇弟那里,又该是何等烦恼?”“不过路却是自己选的,朕终究是懦弱了些,皇弟从小便聪颖,或许历代先帝都会认为朕不合格,皇弟才是刘氏子孙吧。”这话,不像是在跟张扬说,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张扬看得出来,刘辩很寂寞,偌大一个皇宫,只怕是连个能和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可和自己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身份其实决定了很多事,就像他出身黄巾,天然便难以得到世家大族的认同,就像袁绍,四世三公的家世使得他得到无数世家的追随,但同样也不得不受这些世家的掣肘。而刘辩,既然身为皇帝,那也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明知那些汉室宗亲心怀不轨,但他却不能对这些亲戚如何。“皇叔、刘先他们的想法,朕未尝看不出来,但朕终究是汉室子孙,有些事身不由己。晋王诸事繁忙,今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回府吧,朕这里无需担心。”“臣告退。”张扬转身走出大殿,今日的事,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刘辩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想跟他说明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还是为了麻痹他,好给刘先等人争取时间?皇家出身的人,都是这般复杂的吗?张扬有些想不明白,当年那个一心只想做富家翁,逃离皇宫的小皇帝,如今却是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了。正在张扬思考的时候,却敏锐地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并且这道目光绝对没什么好意。张扬很自信,自己的感觉绝对不会错,不管是前世作为杀手,还是这一世在战场上无数次的征战,这种感觉基本上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猛然回头,只见身后只有纪风和夏侯兰两人,纪风目光虽然浑浊,但却没有躲避之意,反倒是夏侯兰,在他回头的时候突然把头低下,似乎是不敢与他对视。“夏侯将军,孤与你,之前可曾见过?”夏侯兰心中一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殿下说笑了,末将不过一无名之辈,怎会见过殿下?”张扬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但心中却记下了夏侯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