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周瑜缓步踏上寿春城头,向着城外望去。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见寿春城外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平日里高大巍峨的寿春城此时此刻就如同一座孤岛,静静地屹立在无尽汪洋之中,随时可以被翻滚的浊浪所淹没。猛烈的拍击声不断在耳边回响,坚固的城墙成功的阻挡了翻滚的波涛,躲在城中的百姓和四万江东军可以安然无恙,但整个江北三郡的百余万百姓究竟有多少能够逃过这惨烈的洪水?周瑜不清楚,他只知道,这场存蓄足足三四个月的洪水足以将整个江北三郡化身成为一片泽国,百余万黎庶将会受到波及,今日只不过是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半个月,乃至一个月时间中,翻滚的浊浪将会无可遏制的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们将会受到波及。最终,哪怕在洪水中逃过一劫的百姓也将会面临陷入衣食无着的绝境,只能慢慢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周瑜!此刻的周瑜面色铁青,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在想着什么,他缓缓伸出右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但除了那微凉的夜风,铺面而来的腥湿之气外,什么都没有。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周瑜缓缓闭上了双眼,瞬息之间,无数凄厉的哀嚎回荡在耳边,震耳欲聋的咆哮震得他几乎无法再安然伫立于城墙之上。猛然睁开双眼,一张张狰狞可怖的面孔猛然出现在周瑜的面前,他仿佛看到无数死状不一,脸色惨白,葬身于这场洪水之中的死者正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拢而来。他们一个个张开双臂,睁着空洞洞的双目,冲着他声嘶力竭的咆哮。“狗贼,还我命来!”“去死吧,为我妻儿偿命!”“美周郎,好一个美周郎,你怎么不去死?”“不...不要过来,来人,救命!”周瑜猛然回身,却发现一脸阴沉的孙权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缓缓开口道:“大都督,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大王,我...咱们别无他法。”“孤知道。”孙权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在漆黑的夜晚仿佛恶狼一般渗人,“但如今的情势,还谈什么争霸天下?”“大都督,你可对得起兄长舍命救你?”说着话,孙权猛然踏前一步,轻轻推了周瑜一把,他无可遏制地向着城楼之下跌去。“啊!”凄厉的大吼回荡在夜幕之下,浑身汗水,脸色惨白的周瑜突然从睡梦之中惊醒,惊恐的望着周围,仿佛那无处不在的冤魂就在周围等待着他一般?“大都督!”房外的亲兵破门而入,幽幽的烛火之下,只见周瑜面色惨白,印堂发黑,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一贯以镇定、沉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著称的江东军大都督此刻却显得无比的惊恐。虽然知道不妥,但在这些亲兵的心中,他们不可避免的将自家大都督和受惊的兔子联系在了一起。“大都督,发生了何事,可是有刺客?”亲卫将警惕的打量着周围,可这个房间只有一扇门,还在他们的看守之中,如果有刺客的话,定然无法瞒过他们的双眼才是。“呼...”周瑜吐出一口浊气,两肺就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吭哧吭哧响个不停,片刻之后,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骨头一般瘫软了下来,“原来只是一场梦。”“轰!”周瑜的话音还没落下,一声轰鸣巨响突然回荡在天地之间,格外的清晰。隐隐约约之间,众人似乎觉得自己脚下的大地竟然也轻微的震颤起来。虽然只有那么一瞬,如果不仔细体会的话根本无法发觉那轻微的震动,但这一刻,周瑜的脸色大变,仿佛遭遇了什么让他无比惊恐的事一般,本来就十分惨白的面庞这一刻更是完全褪去了血色。亲卫将脸色一变,开口道:“大都督,小人这就去查看一番,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周瑜没有阻止,没有开口,他的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这一刻,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屋顶,双眼没有一点神采。...寿春城附近的八公山上,张扬负手肃立。借着明亮的月光,看着从山脚下席卷而过的滚滚浊浪,张扬长叹一声,脸上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愤恨,一丝惋惜,还有一丝自责。刘伯温清瘦的身躯静静的肃立在张扬身后,一言不发。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比刘伯温更了解张扬,所以此刻张扬心里在想什么他清清楚楚。愤恨于周瑜的心狠手辣,痛惜江北百余万黎庶,同时在自责着自己没能及时阻止这场灾难。对于不愿服从的蛮夷来说,张扬绝对是一个暴君,甚至比之夏桀商纣也丝毫不为过。对于世家来说,张扬同样是一个魔鬼。在张扬之前,他们是整个大汉的主宰者,但现在,张扬却一步一步掠夺着他们的生机,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但对于百姓来说,张扬不是一个暴君,从来都不是。这天下很多人都有资格来骂张扬,曹操、孙权、数不清的世家、被奴役的异族,但绝对没有一个百姓,至少张扬治下的百姓会说他的坏话。真正的暴君是那些名留青史,但却视百姓于蝼蚁的家伙,在他们的眼中,大汉的百姓就如同草原上的野草,纵然一把火烧个干净,在来年春风的吹拂之下依旧会将嫩绿铺满这个世界。但至少张扬清楚,这场汉末的动乱究竟会给汉人带来什么,所以他哪怕明明清楚推出科举会遭到世家的反扑,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意。在这一点上,他是一个固执的人,纵然穿越而来已经十余年,他越来越像这个世界的人,思想越来越接近这个时代,他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他想尽快统一这个乱世,然后按他自己的想法改变这个世界。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随着造纸术、印刷术等不是这个时代产物的出现,他曾以为自己离实现那个目标已经很近了,但在这场洪谁的面前,他却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孤早该想到的,孤早该想到的...”声音无比的低沉、落寞,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如果孤早一些想到,这些百姓就不会...”“大王,此事不怪您。”刘伯温轻轻开口劝慰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平定天下,还百姓一个安稳的生活。”“孤知道。”张扬深吸一口气,苦笑着问道:“如果孤不起刀兵,这些百姓是不是就不会丧生?”“大王,征战天下,死伤在所难免...”“孤听够了这些话!”张扬毫不犹豫地砍断了刘伯温的话,长叹道:“将士们战死沙场,孤自然不会有任何的触动,但这些百姓何辜?”“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孤算是明白了,可惜却有些迟。”“传令下去,明日清晨开始,全军伐木,打造竹筏,然后救人!”“不惜一切代价,把军粮都拿出来,另外给冉闵传令,命他守住浮桥,另外再派人给元皓传令,命他以朝廷的名义立即征收各地粮草,全部运到淮北,等待大军把百姓运回去。”“另外豫州的官员也动起来,准备赈灾。”说到这里,张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杀气,冰冷道:“这个时候,谁若是敢给孤拖后腿,或者是不把百姓当一回事,孤要他全家的脑袋!”“臣领命。”对于张扬的决定,刘伯温并没有一丝意外,不过他颇为担忧道:“大王,除了赈灾之外,还有两件事应当小心。”“何事?”“其一,根据以往的经验,洪水退去之后定然会起瘟疫,如果处置不当,仅仅将幸存百姓运回豫州的话,只怕豫州的百姓也可能遭殃。”“其二则是江东水军,如果周瑜发现我军并没有丧生于洪水之中的话,定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所以要小心江东水军来袭。”张扬点了点头,道:“没错,传令下去,医护营尽数南下,各地郎中也集中到淮水北岸,等待救治灾民。给元皓传令,立刻收拢各类药草全部运来。另外将石垩也收拢起来,撒在灾民营地的附近,再传令下去,包括大军在内,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喝烧开的水,不准喝生水。”石垩就是石灰,具有防止瘟疫蔓延的作用,张扬依旧记得这东西在后世用得很频繁。刘伯温一一应了,虽然不清楚张扬是从何处想到的这些办法,但以往无数的案例证明在很多地方,张扬都有他独特的见解,少有谬误之处。“至于江东水军...”张扬沉声道:“给陆逊和甘宁传令,命他们动起来,孤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给孤拖住江东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