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格外的漫长。张扬在命麾下将士包围那无名山丘之后,并没有下令进攻,而是让全军扎营,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没人知晓他在等待什么,秦琼、高宠,包括典韦都曾向张扬前来请令攻打这无名山丘,但张扬都毫无例外的拒绝了。他就这么静静地肃立在山丘之下,望着山丘,仿佛一尊亘古存在于这里的石像一般。待天色将亮的时候,山丘上突然冲下一人,大声喊道:“晋王殿下可在?魏王请殿下上山一叙!”这一刻,张扬动了,没有多余的一句话,他一勒马缰便想上山。典韦却急了,他一把拉住张扬的马缰,大声道:“大王,那曹贼狡诈,万一在山上设计埋伏又该如何?大王若是想去,末将愿率数百兵马护卫大王前往!”张扬微微一笑,顺手将盘龙方天戟递给了典韦,开口道:“老典,从孤当年北上的时候你便跟着孤,孟德是何人,你岂能不知?”“孤等了一夜,就是在等孟德找孤,如今岂能不去,况且和老友见面,要甚护卫随行。”说罢,张扬打马扬鞭,单人独骑就冲上了山丘,留下一地满脸愕然的人马。不管是曹军降卒,还是晋军将士,纵然是典韦、秦琼这等大将,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着不敢置信。老友?看着这满地还不曾收敛的尸体,那被鲜血染得通红的便水,这分明是身死仇敌的战场,怎得就变成了老友碰面?况且除了当年北邙山那一次之外,张扬可从来没和曹操好好谈过什么,怎么就成了好友?张扬却根本没管其他人怎么想,他只是按照他心中的想法,不断催促着**的狮鬃兽。土丘不算高,更谈不上险峻,曹操此时就靠在一棵大树之下,脸色蜡黄,格外的难看。他的身下一滩黯淡的血迹缓缓向着四处流淌,翠绿的青草被染得暗红。见张扬孤身前来,曹操忍不住笑了,开口道:“你这黄巾贼,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大,难不成是看不起老夫,觉得老夫不值得你慎重相对吗?”说着话,他奋力挺动身躯,努力将上半身靠在树干之上。张扬看得清清楚楚,在曹操的身上至少插着五根长箭,其中一支穿胸而过,仍旧有鲜血缓缓滴落,左肋下的伤口看起来更是骇人,甚至连白森森的骨茬都清晰可见。曹操挥了挥手,身边的亲卫全部退下。不大的眸子死死盯着张扬,缓缓开口道:“我和他们已经交代过了,我死之后,他们会投降于你,我相信你能给他们一个妥善的安排。”张扬轻轻点头,问道:“孟德,你这又是何苦,宁死也不愿投降于我吗?”说罢,张扬伸手将英布的人头丢在了一旁,开口道:“那狗贼的人头,我给你取来了。”曹操看着英布那怒目圆睁,满是不敢置信的人头,摇头道:“我放你离开,也让你投降,你却想拿我的人头换取富贵,这却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没去多关注英布的人头,曹操也没有回答张扬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换作是你,你会向我投降吗?”张扬楞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后,摇头道:“不会。”“那不就是了。”曹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张子昂,你我是一类人,要么胜,要么死,没有第二种选择,又何需多言?”“我命不久矣,只有一件事相求...”“能让你曹孟德说一个求字,可真不容易。”不等曹操说完,张扬便接口道:“放心,曹氏和夏侯氏,我会帮你看顾,无需担心。”说到这里,张扬突然想起前世著名的一句话来,脱口而出道:“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曹操楞了一下,突然大笑道:“张子昂,真想将这句话送给你,可惜...”“不论如何,多谢了。”“何必言谢。”张扬摇头道:“若是真换一下,想来我也会将妻儿托付于你,似孙权那等小儿,终究薄情寡义了一些。”曹操不清楚张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同样也没有追问的打算,只是向肃立在一旁,双目通红曹彰喊道:“子文,你来。”“父亲。”曹彰瞪了张扬一眼,跪在曹操面前,眼中满是热泪。“子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准复仇。”“为什么?”曹彰不解地看着曹操,通红的双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没什么为什么,你还年轻,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此事上面?”曹操轻轻拍着曹彰的手,缓缓道:“这是为父的选择,与任何人都无关,还不见过你叔父!”曹彰犹豫半晌,不情不愿地向着张扬抱拳一礼,开口道:“小侄见过叔父。”“你去吧。”曹操摇了摇头,他知道,想让曹彰在这么多的时间内放下仇恨,不去怪张扬,那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曹彰退去,大树下又只剩下张扬和曹操两人,一个背靠大树躺着,一个盘腿坐着,旁若无人的说着话,就如同他们不是身处鲜血淋漓的战场,而是在家中闲谈一般。天色已经大亮,曹操握住张扬的手,气息奄奄道:“子昂,你知道吗,你创的那科举,一直是我心中所想,但却一直没能办到的,没想到,你这黄巾贼却办到了。真想看一眼在你治下的太平盛世,肯定比大汉还要强盛...”“孟德,孟德!”张扬感觉到那双大手逐渐变得无力,顿时大惊失色,但是曹操已经闭上了双眼,脸上挂着一抹笑容,再没有了一丝生息。“父亲!”曹彰仿佛一头蛮牛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张扬,抱着曹操的尸体哭嚎起来。张扬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怅然。曾几何时,他十分想杀了曹操,解决掉自己这个一统天下最大的障碍,可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之时,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畅快,只有无尽的落寞,仿佛人生中缺少了什么东西。也是,一生之敌已经离去,这世界变得越来越无聊了。他站起身,望着曹彰开口道:“子文,我知你想报仇,我随时恭候,只是别忘了你父亲的话,莫要活在仇恨之中,那不是你父亲希望看到的。曹家,还有夏侯家,我自会看顾,不会因为你如何便牵连这两家。”说完之后,张扬没在多说一句,伸手牵着狮鬃兽的缰绳,头也不会地下了山丘。身后,扑通扑通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曹操残存的亲卫们纷纷自刎身亡,没有一人偷生,对于这个结果,张扬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去阻止。片刻之后,曹彰狂冲下山,来到张扬面前,将两封信递给张扬,开口道:“这是父亲生前留下的,一封给郴县的妙才叔父,另一封给母亲。”张扬伸手接过书信,也不去看,递给身旁的典韦,开口道:“立刻命人送往郴县和襄阳,不准怠慢。”说完之后,张扬才看向曹彰,问道:“你呢?是随我回去,还是...”曹彰摇摇头道:“我自会去襄阳见母亲,放心,我不会找你报仇,就如父亲所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张扬点了点头,道:“去晋阳吧,带着家眷,好好看顾曹家和夏侯家。”“郝昭何在?”“末将在!”“你亲自前往襄阳,命子龙将曹氏和夏侯氏诸人送回晋阳,一应待遇按孤的标准,谁敢短缺,无需禀报,直接斩首!”“之后便命子龙率军在晋阳城外扎营,防备并州安危。”岳飞领军前往幽州之后,孟拱虽然接替了并州都督的职位,但他麾下的兵力却不多,张扬这个安排也算不得出人意料。“多谢...叔父。”别别扭扭的喊了一声叔父,曹彰纵马随郝昭离去,再也没有回头。而张扬也率领着人马返回了耒阳,至于曹操的尸首,则被他下令送回了谯郡曹氏祖坟安葬。数日之后,得到曹操的遗信的夏侯渊命夏侯衡、黄忠率军投降,自己却自刎于郴县县衙大堂之中。而杜畿和满宠在得知曹操身死的消息之后,同样没有犹豫,直接开城投降。而此时此刻,孙权的援军不过刚刚抵达江夏边境而已,没占到任何便宜不说,还被陆逊伏击一场,折损数十艘战船,数百将士,狼狈逃回了江东。至此,整个荆州各县全部平定,而张扬也率军返回了襄阳,任命高颎为荆州刺史,蒯越、蒯良兄弟为荆州别驾,蔡瑁为水军副都督,张颌为荆州都督。做完这一切之后,张扬依旧没有返回晋阳,荆州的局势虽然趋于平稳,但豫州的灾情却没有完全结束,不管是瘟疫的防治,还是对于官员们的不信任,都让他仍旧需要亲自坐镇于此。不过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晋阳城中却正在酝酿着一场阴谋,一场针对于他的阴谋,一场准备颠覆整个大汉的阴谋。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一个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