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有些头疼,这真是个揉不脱甩不掉的牛皮糖,脸皮忒厚,按理来说自己不收拾他便是宽宏大量了,他倒好,还有脸说真心、要机会……“是,我的确是罪大恶极,可是、可是……千错万错都是因为我太过在意蓉儿,夫人只要不让我和蓉儿分开,什么样的惩罚我都认!”吴君钰依旧垂着头,一张俊脸隐在阴影之中让人瞧不清楚,然那略带哽咽的声音却足以让人感受到他的内疚和悔愧。“吴公子言重,你和蓉儿从未在一起过,谈何分开?至于惩罚……大雍律法昭昭,公子若是犯了恶极的罪过,自有知府衙门过堂审问,哪里轮得到我来做主?”沈娘子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表态而有丝毫和缓,眸中的讥诮之意反而越发的重,说着扶了椅子把手站起身来,不等吴君钰反驳便接着道:“我身子不爽,还请公子恕我不能奉陪之罪。”话说的客气,然态度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说完,瞄都不瞄吴君钰,便施施然去了。江梁对吴君钰也是失望,男人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个没什么可指责的,平心而论,若是他面对被下了药的心上人,也未必就能不为所动,可吴公子不该这般耍弄心眼儿,枉费他方才还将之视为至情至性的君子,没想到一切都只不过是做戏而已。见沈娘子已经扶着楼栏杆上去了,他望向愣愣立在厅中不知如何是好的吴君钰,叹道:“夫人和小姐如今正在气头上,公子还是赶紧回去吧。”吴君钰缓缓的点了点头,“好,我走,有劳江叔照顾好蓉儿和沈夫人,若是有什么难处还请你务必让人去告诉我一声。”失魂落魄的回到惠康药房,他躺在恒祥客栈送来的那张杉木床上,愣愣的看着床帐顶。床上似乎还残留着梓蓉身上那股特殊的浅淡药香,甚至被褥上的欢爱痕迹犹在,他本以为今日过后便能与佳人日日相见,没成想……吴君钰侧身将被褥紧紧的抱在怀中,俊挺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一明,你说……我该怎么办?”“公子还是算了吧,沈家不是好相与的,就算沈姑娘真的进门,将来公子若是真负了她,她又岂会干休?”站在旁边的一明小心翼翼的劝道。吴君钰将脸深埋进被褥,良久无言。……梓蓉一回卧房便将门从里头反锁上,任谁敲都不给开,沈娘子无法,吩咐连翘在门口守着,便去安排其它事情。自从她关了梓蓉紧闭,医馆的事情便都落在她的肩上,担子本来就重,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沈娘子少不得要一一安排,是以,她虽然惦记着梓蓉,极想陪在她身边,却根本闲不得。调查翠红楼之宴的真实情况、派人盯紧惠康药房、听人回报知州府的动静、指点伙计们炮制药材……林林总总一大堆子的活儿,虽然大都不需要她亲力亲为,到底也费神儿,如此忙到中午,眼前一个劲儿的发黑,沈娘子这才回后院。见连翘还在梓蓉房门口守着,手中端着的午饭丁点儿没动,眉头当即皱起,“蓉儿一直没开门么?”连翘点头,“里头还哭着呢。”沈娘子叹了口气,上前抬手敲门,“蓉儿,是娘亲,乖,快开门……”声音虚弱沙哑,手背落在门上动静也很轻微,和连翘方才的拍门声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然没敲几下里头便响起了急急的脚步声,接着,门从里头打开,梓蓉一双眼睛跟桃儿似的,又红又肿,脸上压出来红痕间满是未干泪水,几缕被泪水沾湿的头发紧紧的贴在她额头腮畔,略有些凌乱的衣襟处一片暗沉,显然也是被泪水浸透了的。沈娘子心里一揪,不由对吴君钰生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来,若不是他蓉儿何至于沦落到如此模样?“娘亲,你、你……”梓蓉想要说些什么,然哽咽的实在是厉害,红唇微一启便颤了起来,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沈娘子的脸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满是病容,那模样和她初初醒来时差不多。梓蓉说不出话来,便干脆闭嘴,只伸了手去探沈娘子的腕脉,摸着她的脉象又急又促又细微,轻按可得重按不得,比今儿早晨不知道差了有多少,忙推着人往卧房走,抽泣着道:“娘、娘亲怎么、怎么这样……糟蹋……身子……”她刚才之所以急慌慌的跑过来开门就是听着沈娘子声音虚弱,怕会有个好歹,如今见沈娘子虚劳损耗的症状果然严重了许多,不由自责。她太过不孝,娘亲如今病成这个样子她不能帮着分忧解难常侍床前也就罢了,还给娘亲平白添心思。沈娘子见梓蓉哭个不停,抬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娘亲没事儿的,歇歇就好了。”梓蓉连连点头,一边哭一边伺候着沈娘子上床躺下,见沈娘子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知道是对自己放心不下,便道:“娘、娘亲,我、我这会儿心里还、还有些难受,在、在哭一会儿就、就好了,没、没事儿的。”那副乖巧模样让人瞧着就觉心酸,站在边上的连翘忍不住跟着落泪,江梁眼眶也有些发红。小姐失身已是不堪,偏偏吴公子还是个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事儿?想是如此想,可谁也不忍心再往那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是以,两人并不多话。梓蓉在沈娘子面前表了态,回房又缓了缓神儿,当天下午就开始理事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伤春悲秋的。沈家医馆现在的生意还算顺当,虽然她和沈娘子先后称病,可有惠康药房派来的大夫撑着,倒也能忙得过来,每日五六十病人,盈利约莫一二十银子,完全足以支付沈家的日常开销。成药炮制也是井井有条,伙计们都是熟手,因着此事关系重大,大家都打点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每一批成药的坏药比例较之以往反而低了不少,其中两批药只等着定制的瓷瓶到了便可装瓶交货。“沈姑娘脸上的伤好些了么?”来看病的人见了她少不得要问候一番,这还是自传出她‘毁容’消息以来的第一次露面。梓蓉戴着竹笠,颔首为礼,“好多了。”声音清越微沉,带着些许的沙哑之意。她依旧是一身宽大的暗色男袍,竹笠压低,只露出凝白的尖尖下巴,隐约可见嫣然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