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俩再不踏实,也实在在街上逛不下去了,于是一路溜达着往回走。
本来可以打车或者坐公交,晏航却选择了走路回去。
“为什么?”初一问。
“舒服,”晏航说,“好久没跟你一块儿走这么长时间了,以前还天天跑步呢。”
“我在学,学校跑。”初一说。
“我还围着小区跑呢,”晏航说,“那能一样吗?”
“不一样。”初一笑了笑,往他身边挨着。
“一会儿回去你睡一觉,”晏航说,“晚上我弄点儿吃的,你是不是还要去咖啡厅?”
“嗯。”初一点头。
“我陪你去,”晏航说,“我估计白姐晚上能有消息了。”
“好。”初一又有些紧张,一紧张就觉得发冷,于是往晏航身边又挤了挤。
最后干脆也不管旁边还有路人了,他把手塞到了晏航外套口袋里。
晏航没说话,握住了他的手。
回到家之后,晏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玩手机,初一也不愿意进屋睡,就在沙发上躺下了。
估计是一夜没睡又溜达了那么长时间,晏航很快就听到了他轻轻的小呼噜。
晏航把旁边的小毛毯堆到了他身上,低头继续看手机。
手机上有崔逸刚发过来的消息。
-你这两天要是情绪不对,还是要找罗医生聊聊
-我情绪还行
晏航回了一条。
-初的口供有可能对你爸不利,你得有这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
-你自己调整不过来就找罗医生,你要是出点什么问题,你爸能马上现身把我劈了
晏航笑了笑,仰头枕着沙发靠背闭上了眼睛。
晚饭晏航还是做的焗饭,初一爱吃,做起来也简单,适合心不在焉情绪不佳的人操作。
崔逸担心他的心理状态,他自己也担心。
但是这一年多,他能感觉自己慢慢地一点点地在情绪调节上比以前好了不少,老爸突然离开,他猛地失去了依靠和重心的痛苦感觉,现在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有些遥远和模糊了。
只是要真的完全不被影响,也不可能。
比如他依旧会因为这件事失眠,而且可能会连续好几天或者更长。
烤箱里飘出香味的时候,初一进了厨房:“饿啊。”
“中午吃那么多呢,”晏航说,“睡了一觉又饿了?”
“嗯。”初一叹气,“好香啊。”
“马上就能吃了,”晏航看了一眼烤箱,“冰箱里还有酸奶。”
“白姐还没联,联系我们。”初一说。
“见了面要先谈,然后聊聊聊,”晏航说,“聊完还得吃个饭休息一下,再整理一下,然后才联系吧。”
“哦。”初一蹦了蹦,又过去搂住晏航,用脸在他肩膀用力蹭了好几下,才转身回了客厅。
晚上晏航陪着他在咖啡厅,店里还是老样子,客人不多。
初一正看着晏航做咖啡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顿时猛地挺直了腰,愣了有两秒才有些慌乱地从兜里往外掏手机,但半天也没掏出来。
“我来,”晏航抓住了他的手,从他兜里把手机拿了出来,又捏了捏他手腕,然后接起电话,按下了免提,“白姐你好,我是晏航,初一在我旁边。”
“好的,我刚跟老崔通了电话,”白姐姐的声音传了出来,听着还是很温和,不急不慢,从语调上听不出今天谈话的好坏来,“手续已经补好了,我也跟初一爸爸详细聊过了。”
初一感觉自己手都是冰的,僵立在吧台旁边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情况怎么样?”晏航问。
“让告诉初一不要担心他,”白姐姐说,“他现在身体也没什么问题,情况还可以的。”
晏航看了初一一眼。
“嗯。”初一应了一声,鼻子猛地有点儿酸。
老爸说的是告诉初一,并没有说告诉家里人,让初一有些不好受,就好像这个家里的人,早就已经没有了关系。
“现在呢,关于案子的情况,因为要保密,我不能给你们透露什么具体的内容,但是可以告诉你们,初建新的情况,问题不是太严重,还是有很大机会的,”白姐姐继续说着,“前提是如果他跟我说的情况属实。”
“嗯。”晏航应了一声,“明白。”
初一的呼吸猛地顿了一下,感觉有些喘不上气,他死死地盯着晏航手里的手机。
听到老爸的名字时,他还算是能保持冷静,但想到这裏面还牵扯到晏叔叔,却什么也不能说的时候,他却猛地一阵慌乱,揣在兜里的手都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心情,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有耐心,”白姐姐的声音还是很温和,“根据初建新的说法,在我看来,这个案子的基本事实以及晏致远和被害人的关系还是比较清楚的。”
初一感觉自己能听清白姐姐说的每一个字,但脑子却像是被卡死了的齿轮,在“晏致远”三个字上一直卡着过不去了。
这是事情发生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老爸和这件事的关系,老爸和晏叔叔的名字同时真切地以这样的形式并列着出现,让他非常慌乱。
“所以初建新在这裏面,并没有什么主要的责任,”晏航说,“是这样的情况吗?能不能这样理解?”
“如果他说的这些情况都属实,”白姐姐说,“他事先甚至完全不知情。”
“那如果就是他说的那样,”晏航继续问,“他的情况……”
“我可以试一下无罪辩护。”白姐姐说。
初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认真地听着晏航和白姐姐的对话。
他大概是个不孝子,这时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晏航身上,在听着白姐姐虽然并不明确,但还是能听出一些内容的话时,晏航竟然能冷静地绕过晏叔叔,而把重点放在了初建新身上。
听着晏航为老爸的情况小心地追问时,初一觉得心裏跟刀戳着似的发痛,非常难受。
“好的,辛苦白姐了。”晏航的嗓子有些哑。
“你们放心,这案子我会尽全力的,”白姐姐说,“你们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跟我说。”
“嗯,”晏航顿了顿,“谢谢。”
挂了电话之后,初一盯着晏航,却怎么也张不开嘴说话。
晏航也没有出声,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撑着膝盖,一直看着吧台下面的一箱牛奶出神。
过了很长时间,晏航才抬起头:“听这个意思,你爸的问题不大,如果能无罪,那过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了,老崔说了,白姐挺厉害的,你不用担心了。”
初一没有说话。
听到白姐姐说老爸的情况时,他只是觉得鼻子发酸,却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身体里仿佛翻着十级海啸,浪头一下下地拍在他心口上。
拍得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晏航把手机放回他兜里,顺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我……”
初一抱住了他的脑袋,把他的脸按在了自己肚子上。
晏航顿了顿,过了几秒,轻轻靠在了他身上没有再动。
初一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也转不出什么内容来,他只想安慰晏航,现在的晏航,比他要脆弱得多。
哪怕是什么事都经历过,什么事都能处理的晏航,在面对别人说起跟自己爸爸受伤有关的内容时,也不见得就能扛得住。
脑子里想的事,哪怕是千遍万遍,也永远都是模糊的,有些不愿意想的细节会被聪明地跳过,漏掉,出现了也会“转瞬即逝”。
而听到别人的话时,哪怕是白姐姐这样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的几句轻点,那些细节也会因为无法回避,无法快进,无法漏帧而变得无比清晰。
“晏航。”初一低下头,在晏航头顶上轻轻抓了一下。
“嗯。”晏航埋在他肚子上应了一声。
“你喝热,牛奶吗?”初一轻声问。
“不是我说,狗哥,你在这儿干了小半年了,”晏航闷着声音说,“就会做个热牛奶吗?”
“不是,”初一说,“热牛,牛奶我一,只手就能做,别的要两,两只手。”
晏航轻轻笑了笑:“行吧热牛奶。”
“嗯。”初一把右手放在晏航肩上,左手从吧台上拿了牛奶,倒进了奶锅里,放到旁边的电陶炉上开始加热,“我喜欢煮,煮开的牛奶,特别香。”
“嗯。”晏航应着。
“要加糖吗?”初一问。
“多加点儿。”晏航说。
“好。”初一点点头。
正在往牛奶里加糖的时候,店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两个女孩儿。
“打烊了。”初一看着她俩。
“啊?”两个女孩儿愣了愣,接着就转过头,看到了吧台里一站一坐还搂在一块儿的他俩,顿时眼神和表情同时变化了能有七八种款式。
“不好意思,”初一把煮开了的牛奶拿下来,慢慢倒进杯子里,又重复了一次,“打烊了。”
“……哦。”两个女孩子又愣了好几秒之后,才转身一边回头一边小声说着什么走了出去。
“你们老板明天一看监控,”晏航说,“你就失业了。”
“不会,”初一说,“小香姐人挺,好的,她要是问,我就说我朋,朋友……”
“男朋友。”晏航说。
“嗯?”初一没听明白。
“她要是问,你就说你男朋友心情不好,你安慰一下。”晏航说。
初一举着还有半锅奶的的奶锅,整个人都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