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就见母亲走到屋里供奉的那尊文殊菩萨玉像前,双手合什躬身拜了三拜,然后将玉像请下佛龛,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再一把将他负在了背后,低声说道:“阿恒,我们走!”不等阿恒开口,施展身法跃出后窗,飘落在了屋顶上。
杨北楚看在眼里,却受杨南泰的剑气催压不能分身,漠然喝令道:“司马阳!”
“是!”蓝衣少年纵身欺近,叫道:“师婶留步!”手中玉笛点向阿恒母亲咽喉。
阿恒母亲见玉笛来势凶狠,暗自一凛拔剑招架道:“阿恒,抱紧娘亲!”
“哦!”阿恒应了声,小手紧紧抱在她的肩膀上,却见娘亲仙剑翻飞与司马阳斗在一处,便又叫道:“娘亲加把劲儿,打倒这坏蛋!”
阿恒母亲修为明显高过司马阳,奈何背负爱子多有记挂,一时半刻竟占不到上风。
猛听杨南泰一声大喝道:“好胆,敢欺负杨某的妻儿!”身形一晃,竟舍了对面的杨北楚,如神兵天降飞落在屋顶上。
司马阳不由大骇,左手食指急忙点向杨南泰胸口。
谁知杨南泰不避不闪,硬接下这一指,大手如老鹰抓小鸡般拎起司马阳胸口衣襟道:“滚!”
“喀吧!”司马阳的食指点在杨南泰胸膛上,好似撞中了一堵铜墙铁壁,应声折断,人已腾空飞跌,胸口被杨南泰吐出的掌力震得气血翻涌,已负了重伤。
“砰!”几乎不分先后,杨北楚的青玉魔笛也在此时击中了杨南泰的后背,打得杨南泰朝前一个踉跄勉强站定。
“王八蛋,我杀了你们!”阿恒见杨南泰受伤,睚眦欲裂愤怒瞪视杨北楚,捏紧了小拳头直想拼命。
杨北楚收住魔笛道:“我只用了三成功力,免得胜之不武让你心中不服。”
杨南泰“呸”地吐了口血沫,擎天古剑当胸一横道:“承让!”
阿恒母亲心如刀绞,悲呼道:“南泰,你我生死同命,与他拼了!”
杨南泰一把按住妻子,调匀真气道:“你走!”
杨北楚并不趁机攻击,脸上闪过一抹讥诮与怨毒,嘿然冷笑道:“要不要我背过身去,让你们先演完这出肉麻大戏?”
杨南泰摇摇头道:“不必了,走!”手上运劲一振,将妻儿远远送出。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阿恒拼命地挣扎大叫,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娘亲为什么要带着自己丢下父亲逃走?
阿恒母亲也在回望着丈夫,泪眼模糊中肝肠寸断,恨不得返身而回与杨南泰死在一起。然而听见背上阿恒的呼喊,她的心莫名地一紧,咬牙叫道:“南泰,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孟皇村,也不知怎么找到的正路,天色大黑时御风来到了空色寺外。
然后,她放下背上的杨恒,叩响寺门上的铜环,像是用尽了所有气力瘫倒门前。
空色寺的觉忍方丈是他们夫妇相交多年的化外至交,也不多问,便将阿恒母子请入寺中,安排了一间清静禅房住下。
杨恒只觉得自己正在一场可怕而虚幻的噩梦里,前一刻自己还和父母亲其乐融融地坐在桌边吃饭,此刻母亲却带着他弃家逃亡躲避追杀,而父亲独自留下拒敌生死未卜。
这一切对于一个刚过九岁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突然也太过残忍。
他哭嚷着道:“妈,我要回去找爹爹!我们为什么要逃,大伯为什么要杀我们?”
阿恒母亲筋疲力尽,脸上更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安慰儿子同时也是在安慰着自己道:“阿恒别闹,爹爹打跑了坏人,很快就会来接我们。”
“你骗我,你骗我!”杨恒叫道:“如果爹爹能打跑坏人,我们又为何要逃?”
阿恒母亲的心一抽搐,瞧着聪明懂事的儿子,泪珠怔怔又落,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本该等你长大后才说,可眼下娘亲只能提早告诉你了。”
杨恒安静了下来,可眼睛不时望向窗外,期盼父亲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
阿恒母亲理了理烦乱的心绪,徐徐说道:“十年前娘亲本是峨眉山云岩宗雪窦庵的一个出家女尼,法号明昙。”
“什么?”杨恒惊奇地瞪圆黑漆漆的大眼睛,“妈做过尼姑?难怪家里供着佛,你也从不吃荤腥的东西。”
阿恒母亲点点头,道:“那年我和明月师姐奉命下山云游化缘,增长阅历,不巧在华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遇见了你的大伯杨北楚。他见我们是云岩宗的弟子,便起了羞辱之念。”
杨恒怒道:“这坏蛋,你还要我叫他大伯?”
“你哪里晓得,云岩宗是正道泰斗又是佛门翘楚,与魔门各派千百年裡结下不可化解的仇怨。而你大伯出身灭照魔宫,见了我和明月师姐自不肯放过。”
阿恒母亲轻轻一叹道:“我和明月师姐拼死抵抗,无奈修为相差悬殊,即使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情急之下,我舍命掩护明月师姐逃脱,自己却被杨北楚擒住。不知为何他又改变了主意,将我带回位于东昆仑的灭照魔宫软禁起来。”
杨恒问道:“娘,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阿恒母亲摇头道:“是你爹爹将我从魔宫里救出,我们惟恐你的祖父杨惟俨和大伯杨北楚追杀,只得隐姓埋名在孟皇村里躲了起来。你爹改名‘敬轩’,我也恢复了出家前的姓氏,对外称作‘宋杨氏’。九个月后,娘生下了你。”
杨恒天真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爸爸了,舍不得他,所以连尼姑也不做了?”
宋杨氏双颊微红,低嗔道:“小孩子家胡说什么。”
杨恒又问道:“那杨北楚会不会杀了爹爹,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宋杨氏沉默半晌,回答道:“他不会杀你爹,否则你爷爷杨惟俨也饶不了他!”
杨恒一喜,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逃?”
宋杨氏苦笑道:“你太小,还不明白世上有些事比死更可怕,更难受。”说着她将儿子揽在怀中,轻拍他的背心道:“睡吧,等醒了你爹就该回来啦。”
不料杨恒突然低声说道:“娘,我一定要学好功夫,长大了找杨北楚报仇!”
宋杨氏一愣道:“这孩子恩怨分明,有仇必报,却是像极了他的爹爹!”不觉心口酸痛,抬起头看向禅房香案后供奉着的一尊大肚弥勒佛的泥像,虔诚默念道:“菩萨慈悲,求你保得南泰和阿恒平安。所有的罪孽苦楚都由弟子一人来扛,即便要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愿!”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对杨南泰安然归来的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微弱,犹如坐在油锅里备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多少次,她都想就此起身悄悄回返孟皇村,可看了眼终于睡去的杨恒,又念起丈夫临别时的话语,终于生生忍住。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觉忍方丈派了个小沙弥乔装化缘,前往孟皇村打探。回来却报说杨南泰重伤被擒,教杨北楚与司马阳连夜押走去向不明,家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一摊狼藉。
宋杨氏早料到了是这结果,暗忖杨南泰定是被押回了灭照魔宫,以杨惟俨六亲不认睚眦必报的性情,不知他要受多少折磨!
当下母子二人草草用过斋饭,拜别觉忍方丈离开空色寺,向西而行。
杨恒问道:“妈,咱们是去东昆仑灭照魔宫救爹爹吗?”
宋杨氏苦笑道:“傻孩子,就凭咱们母子两个贸贸然闯上昆仑山,岂不是自投罗网?我先带你去峨眉山。”
杨恒想起昨晚娘亲的话语,喜道:“对啊,咱们可以求您的师门出手解救爹爹!”
宋杨氏也不说破自己的用意,微笑道:“是啊,我一人之力又怎么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