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明灯大师摇着破蒲扇晃悠悠走进门来,手里依旧捏着他的那个宝贝酒葫芦,嬉笑道:“明灯是崇山,崇山非明灯。管他叫什么,和尚我来也。”
丑男瞪着明灯大师半天,兀自难以置通道:“好家伙,你怎地做起和尚来了?要不是听这声音,老子还真认不出你来。”
恶女也道:“对啊,严老弟,你好好的家不要,跑出来做什么和尚?”
这几个人说得热闹熟络,司马阳却惊愕不已。如今对方凭空多出了明空大师与严崇山这两大高手,西门夫妇能否抵挡得住都是个问题,更怕这对活宝耳根子软,稀里胡涂再倒向对手一面,那自己可大大不妙矣。
于是他赶忙嘿嘿冷笑一声道:“两位府主,这儿似乎不是叙旧的地方!”
丑男被他打扰了谈兴,顿时不满道:“好狗不挡道,好男不插话。没见他是严崇山么,老子的姻缘还是他凑合的!”
恶女也道:“是啊,当年我们的师父死活不准咱俩在一起。多亏严兄弟打抱不平,和他连斗三场,结果两胜一负,才迫得师父让步。”
司马阳冷冷道:“我没说不让几位叙旧,只是耽误了正事谁来负责?我倒不要紧,最多受师父一顿责骂,可两位的情形就不妙了。”
丑男脸色一变,破口骂道:“娘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严老弟,咱们有事先走一步,往后有空再聊!”探手抓住司马阳飞身越过厢房屋顶,倏忽远去。
那恶女略含歉意道:“严兄弟,没法子,我也得走了——喂,当家的,等等我!”叫声犹在耳畔回荡,人已不知去了哪里。
严崇山摇摇头道:“这对活宝二十年多前如此,现今还是如此,脾性一点儿没变。”
众人重新见礼,杨恒想到自己身世多半已被两位高僧知晓,心下有些忐忑。
明空大师望着杨恒,欣然微笑道:“善哉,善哉,本宗又多了位后起之秀。”
杨恒逊谢道:“大师的夸奖弟子愧不敢当。适才弟子寻仇心切,打扰了佛门清静,请大师恕罪。”
当下四人入屋叙话。杨恒从普济寺众僧失踪说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明空大师听得神情凝重,轻声喟叹道:“阿弥陀佛,树欲静而风不止,仙林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明灯大师点头道:“我来衡阳,一是追着你们留下的暗记,再来也是为了排教之事。其实非但贫僧到了衡阳,令师明月神尼率着十几位门下精锐弟子业已提前赶到,如今她们只怕已上了衡山。”
小夜疑惑道:“明灯大师,明月大师带人上衡山做什么?”
明灯大师笑道:“你当她们是去游山玩水么,自是为了拜会祝融剑派的匡掌门。”
明空大师显然已和明灯大师事先交谈过,于是接着说道:“衡山上有仙林五大剑派之一的祝融剑派,亦算得享誉四海的正道名门,两位可曾听说过?”
杨恒闻听此言犹如拨云见日,他将自己经历的所有变故与疑团串联起来,失声道:“啊,排教大量制造药偶,是用来对付祝融剑派的!”
明灯大师道:“好小子,一点就透。排教教主苏醒羽也算得一代枭雄,对祝融剑派这眼中钉早已窥觑多年,只是一直隐忍不动而已,今次既要下手,必有相当的把握。祝融剑派乃正道名门,掌门人匡天正又是和尚我旧日的挚交,既然赶上了这档子事,说不得就要管一管啦。
“难得令师明月神尼古道热肠,又不齿排教炼制药偶的恶行,一心想为两湖同道解脱为难,竟比贫僧更早一步去了衡山。”
小夜想起适才的事,插嘴问道:“明灯大师,那司马阳是什么人?他口中说的大魔尊却又是谁,看桐柏双怪的模样,似是对此人极为忌惮。”
明灯大师挥挥破蒲扇道:“司马阳是灭照魔宫青龙护法杨北楚的关门弟子,至于‘大魔尊’嘛,此人是最近两三年裡才冒出来的,似乎身分还在灭照魔宫的四大护法之上。不过这魔头行事神秘下手狠毒,除了灭照魔宫的人,至今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两人问答时,杨恒双目放光神情有异,狠狠攥紧小拳头没有吭声。
明灯大师若有所觉,关切地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明空大师道:“且不提大魔尊的事,苏醒羽野心极大,不可不防。”
杨恒一省,说道:“我们得赶紧行动,排教人马已向衡阳云集,料来不出几日就会对祝融剑派下手!”
明灯大师笑问道:“真源,你说来听听,咱们眼下该如何应对?”
杨恒镇定心绪,想了想说道:“若正面交锋,对方尽管高手如云,可咱们这边加上祝融剑派的诸位高手,也绝不至于吃亏。惟一头疼的是那些药偶——他们原本都是仙林人物,身负修为却迷失神智,惟排教妖人之命是从。一旦交起手来,我们势必束手束脚。”
明灯大师道:“真源呀,你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咱们不怕人家明火执仗地打过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怕就怕他们驱动药偶攻山,面对普济寺的诸位师父,甚而还有真菜、真荤和真禅……嘿嘿,苏醒羽摆明了是要打祝融剑派一个措手不及。”
小夜忿忿道:“这伙排教妖人未免太过歹毒,真该打入阿鼻地狱。”
明灯大师笑着道:“小夜,他们怙恶不悛,是不在乎什么阿鼻地狱的。当务之急,咱们须得先找到解救药偶的办法。”
小夜脸微微一红,轻轻叹道:“可惜爷爷不在,否则他定然有法子救治。”
杨恒柔声道:“小夜,你别难过,等咱们抓到苏醒羽,好生地拷问。”
“苏醒羽可没那么好对付,”明灯大师打了个哈欠,跟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贫僧昨晚赶了一夜的路,瞌睡虫又上来了。明空师兄,借你的禅房让我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睡上一大觉。”
小夜惊讶道:“明灯大师,排教的阴谋迫在眉睫,您还有心思倒下大睡?”
明灯大师瞪了她一眼,虎着脸道:“不养足精神焉能对付排教?贫僧睡觉的时候,你和真源乖乖留在牛头寺里,一步也不准跨出大门,更不准满世界去找司马阳。”
杨恒张口欲说,却猛地醒悟:“明灯大师平日里虽游戏风尘嬉笑不羁,可也绝非不知轻重缓急之人,他这么做,必定另有深意。”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笑了笑道:“好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休管明日瓦上霜,大伙儿一块睡!”
众人退出门外,只留下明灯大师在禅房里酣睡。杨恒正往外走,明空大师却在身后唤道:“杨师侄,你且随老衲来。”
杨恒不知明空大师叫自己何事,便跟着他进了一间静室。明空大师在蒲团上坐下,温言道:“你昨日吸尽山魈的千年精血,也是桩旷古造化。趁眼下有闲,何不好生用功,将吸入体内的山魈精血好生吸纳融会,以不负此奇缘。”
杨恒醒悟过来,恭恭敬敬道:“请大师指点!”
明空大师微笑道:“你要老衲指点,老衲便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位慧海禅师,仰慕高僧马祖道一的盛名,便不远千里前往求教,希望能悟出佛法奥妙。”
杨恒愣了愣,心道:“明空大师怎么跟我说起了参禅求学的故事?”
明空大师继续说道:“道一禅师问他:‘你从什么地方来?’慧海回答说:‘我从越州来。’道一禅师便问:‘你来干什么?’慧海说:‘我来这儿求佛法。’道一禅师摇头道:‘我这裏一无所有,求什么佛法。你有自家的宝藏不顾,却跑到我这儿来作甚?’”
杨恒渐渐明白过来,却不出声打断,听明空大师接着说下去。
“慧海不解就问道:‘不知哪个是自家的宝藏?’道一禅师回答说:‘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提问的这个人啊,这就是你的宝藏。一切已经具备充足,没什么欠缺的了,你何必还要向外求呢?’”
杨恒恍然大悟道:“大师,我懂了。您是要弟子懂得应该认识自己本源心性的道理。我吸食了千年山魈精血,这便是自家宝藏,如果想要精进修为,我便需求得自身醒悟,而不是求诸于外物。”
明空大师双手合什称颂道:“善哉,善哉——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禅音袅袅,人已出屋。
杨恒心有明悟,向明空大师的背影遥遥一拜,当即盘膝凝神进入禅定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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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时分,一个小沙弥来找杨恒道:“真源师弟,明灯大师有请。”
杨恒随小沙弥来到明空大师的禅房,见他独自一人盘腿坐在榻上,双手油腻腻地抓着鸭脖子正啃着,却被辣得满头大汗。
杨恒进了屋施礼道:“明灯大师,您找我?”
明灯大师头也不抬道:“是啊,和尚一觉睡醒有了精神,找你来谈谈早上的事。”
杨恒怔了怔,问道:“早上的什么事?”
明灯大师道:“你别装胡涂,闹了半天,敢情令堂便是雪窦庵的明昙师妹,令尊更是鼎鼎有名的灭照宫宫主杨惟俨之子杨南泰,杨恒啊,你瞒得贫僧好苦。”
杨恒急道:“我不是有意要对大师隐瞒!”
明灯大师点点头,转开话题道:“说说看,你今天为何要找司马阳的麻烦?”
杨恒沉默须臾,徐徐说道:“他是杀我父母的帮凶!”
明灯大师抛开骨头,用油手指着杨恒,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