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法杖(1 / 2)

一剑惊仙 牛语者 3811 字 1个月前

明月升天,杨恒觉醒。

一条小溪涧从后方的山崖缝隙里流淌出来,蜿蜒曲折向西而去。

杨恒坐起身,胸口隐隐作痛,整条右臂像是被锯掉了一样经脉滞涩,麻木难当。

石颂霜在他对面盘膝入定,头顶蒸腾出丝丝缕缕的白色光雾,在月光沐浴下犹如一尊圣洁的玉观音。

似乎察觉到杨恒的苏醒,她收功睁目,说道:“我给你服了三颗灵丹,伤势已经无碍,但右臂经脉还需你自行打通。”

杨恒点点头,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石颂霜道:“明华大师手下留情,我伤得比你轻多了。不过,你没有听从我的警告,还是将我的真实身份泄露给了他。”

杨恒狡黠微笑,说道:“我可是老老实实依照你的吩咐做的。”

“哦?”石颂霜眉宇轻扬,说道:“我何时准许过你说出来?”

杨恒振振有辞道:“姑娘不是对明华大师说:‘你若能杀得了我,再让杨恒告诉你吧!’当时情况便是如此,在下自然也就毫不犹豫按照姑娘话中的意思行事了。”

石颂霜凝望杨恒须臾,低哼道:“强词夺理,欲盖弥彰。”

杨恒笑了笑,说道:“严姑娘,我有一事不解。你为何要冒充烟波叟的外甥女,出面为苏醒羽效力?”

石颂霜面色转冷,回答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杨恒大感没趣,微怒道:“我为什么不能问,你那天差点要了我师父的命!”

石颂霜霍然起身,生硬道:“既然你对此事耿耿于怀,适才何必救我?让我死在明华大师的大袍袖下,不正报了师仇?”

杨恒也跟着站起,寸步不让道:“莫非我好心救你,还要落得一身埋怨?”

石颂霜冷冷道:“我有求你救么?至不济也就是和明华大师同归于尽罢了。”

杨恒气急,对石颂霜将将生出的些许好感和同情荡然无存,直感到这少女喜怒无常,不可理喻,当下转身就走。

石颂霜清喝道:“杨恒,你就想这么走了?”

杨恒脚步不停,气道:“我留此作甚?”

石颂霜道:“你伤势未愈,若强行跋涉,势必会加重内伤。”

杨恒嘿然道:“承蒙关心,在下敬谢不敏。我的死活,也不需你来过问。”

忽地人影一闪,石颂霜拦住去路,说道:“你是个男人,恁的小肚鸡肠。”

杨恒最受不得别人讥笑自己,剑眉立起怒声道:“妇人之见!”

石颂霜脸色一变,可看着杨恒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又按住怒火,娇哼道:“找打!”纤手轻扬,一团黄澄澄的物事向他打到。

杨恒右臂行动不便,只好侧身探出左手,一把将石颂霜掷来的暗器抓在手中,热乎乎香喷喷,却是个烤熟的地瓜。

杨恒愕然望向石颂霜,但见她紧绷着俏脸道:“就算刚才误伤你的补偿,别以为我是在向你服软。”尽管冷冰冰的语气依旧,可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里隐藏的委婉歉意,只是不肯直截了当地讲明而已。

杨恒余怒未消道:“免了,我自作多情,被人打死也活该。”

石颂霜竟是“噗嗤”一笑,犹如寒霜解冻大地回春,端的明艳不可方物,说道:“还不承认自己是小心眼儿。人家随口一句气话,你却念念不忘。”

杨恒彻底被这喜怒无常的少女折腾得没了脾气,暗暗道:“怪不得明灯大师说‘女人心,海底针’,委实半点不假。”

石颂霜说道:“愣着干嘛,凉了就不好吃了。”

杨恒一言不发,把烤地瓜一掰两半,把稍大的半段抛给了石颂霜。

石颂霜却道:“你为何把烤焦的一半分给了我?”不由分说便把地瓜给换了过来。

杨恒一怔,手里拿着的半个地瓜金黄香嫩,并无焦糊之状。她这么说,自是要把稍大的那一半留给自己。

石颂霜就地屈膝坐下,兰花玉指剥开地瓜皮,轻轻咬了口。

早在三四年前,她即已进入辟谷境界,等闲数月粒米不进,单凭吸食日月天地菁华之气,亦绝不会感到饥饿。只是她已摸透杨恒性子,晓得自己若不吃上两口,这少年宁可饿死,也不会去动那半个地瓜。

果然,杨恒不声不响地在她身旁盘腿一坐,三口两口就把地瓜吃完。

石颂霜将手中的地瓜递到他面前道:“我吃不下,若不嫌脏,这一小半也归你了。”

杨恒摇摇头,看了石颂霜一眼,伸手接过。

石颂霜瞧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唇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不骂我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杨恒抹抹嘴,已体会到石颂霜善解人意的良苦用心,纵有天大火气也发作不出,说道:“连吃了你做的两顿美味,也不枉来过烟波斋。”

石颂霜不以为意道:“这算美味么,不过是些简单粗陋的烧烤罢了。”

杨恒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你不知道,我已很久没有吃得像今晚这样香甜。这种感觉,只有以前在家时才有过。那时母亲做的,也都是些寻常的粗茶淡饭,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她便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不停往我和爹爹的碗里夹菜……”

他的眼眸里情不自禁地闪烁起温馨的光芒,喃喃回忆道:“有时候我会淘气,母亲便罚我不准吃饭,还故意烧些我最爱吃的小菜,端到桌上。我眼巴巴的瞅着,拼命往肚裏咽口水,直等到半夜里他们都睡着了,才偷偷溜进厨房吃个痛快。”

石颂霜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杨恒完全融入在对昔日的美好追忆中,接着说道:“第二天早上,母亲看到桌上的空碗,便问是谁吃的。每回都是爹爹替我认下,她便不再追究。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的小伎俩骗过了她,不免窃窃得意。可长大以后才晓得,母亲是何等人物,我毛手毛脚溜进厨房的动静岂能瞒过她?她故意不揭破,也是心疼我饿肚子,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石颂霜发现,不知何时杨恒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她轻轻说道:“你哭了……”

“哪有?”杨恒一省,略感尴尬地拭去眼角泪珠,无意中却看见石颂霜的玉颊上竟也有一抹泪痕。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沉浸到对童年时光的回忆里。四周万籁俱寂,彷佛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与暖流,在他们的心底里汩汩流淌。

许久许久,石颂霜幽幽打破沉寂,问道:“接下来你会去哪里?”

杨恒摇头道:“无所谓,反正天大地大,我哪儿不能去?”

石颂霜沉静道:“你别自欺欺人了。目下你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峨眉,可你最害怕回的也正是那里!”

杨恒受激,脱口道:“谁说我害怕回返峨眉了?”

石颂霜道:“我说的——因为你害怕面对自己救不了父亲的现实,害怕自己会连累师门,更受不了周围人的同情和怜悯。所以你宁可作个缩头乌龟,自以为这样就能够逃避所有,也无需再承担任何责任!”

杨恒的脑海里像是翻江倒海般激荡不已,喃喃道:“你说我害怕承担责任?”

石颂霜眼神更加冰凉锋利,如同洞彻到他的内心,继续道:“你敢不承认,你正在自我放逐,以为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就能够减轻痛苦,减轻愧疚。却恰恰忘了,令尊也许此时正忍受着数倍于你的煎熬。”

杨恒双目异光连闪,垂首思忖良久,猛一咬牙道:“好,我回峨眉!”说出这句话后,心裏竟是莫名地一阵轻松。

翌日天明,杨恒疏通了右臂经脉,运功醒转,这才察觉到石颂霜业已悄然离去。

他迳自前往烟波斋,于自己的想法里,自是要看一看真禅是否还在;可隐约的,又盼望能够再见石颂霜一面。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非但没有见着石颂霜,连真禅和西门美人也已离去了。

杨恒有意向烟波叟探问石颂霜的来历。对方却打起了太极拳,只说石颂霜是他故交之女,前些日曾在此小住过数月而已。

杨恒怅然离开烟波斋,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日午后回到峨眉山。

他先往雪窦庵拜见明月神尼,人刚到庵门之前,碰巧遇见了真彦和几个女尼。

真彦见着杨恒先是欣喜叫道:“真源师弟,你总算回来了!”又似想到什么,急忙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你要小心了,师父还在气头上。”

杨恒迷惑道:“她生气,生什么气?”

真彦回答道:“今天一早明镜方丈将师父和明灯大师请去金顶禅院,说你和真禅在外面闯了大祸。不仅襄助魔道妖女将雪峰派的无动真人打成重伤,还把他修炼多年的仙器给毁了。真源,这胆子可真大!”

杨恒道:“他倒会恶人先告状,也不怕羞。”

真彦摇头道:“不是无动真人上山告的状,而是明华大师在郴州遇见了他们师徒一行数人。大师见真人受伤,便问起缘由。无动真人不愿说,还是他的一个门下弟子忍不住,讲出了实情。明华大师昨日回山,已将此事禀告了明镜方丈。”

杨恒“嘿”了声,道:“我说嘛,无动真人好歹也是个正道耆宿,这么丢脸的事哪好意思到处宣扬?”

真彦叹口气道:“你怎地还像个没事人似地?听说真禅已被明镜方丈召去金顶禅院问话,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和真菜、真荤几位师兄偷偷去找明灯大师为真禅求情,大师却笑嘻嘻地若无其事,那神态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杨恒想了想,问道:“师父在庵中么,我这就去见她。”

真彦劝道:“你还是过一会儿再去拜见师父吧,等她老人家的怒气消了些再说。”

杨恒不以为意道:“不必了,我躲躲藏藏地反显得心虚。”

他大步走进雪窦庵,熟门熟路来到明月神尼静修的禅堂外,轻轻叩门道:“是我!”

隔了须臾,禅堂里响起明月神尼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是真源么,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