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寂静中,盛霸禅迈步走出阵列,蔑然扫过杨北楚、杨南泰兄弟,说道:“两位死到临头兀自大言不惭,着实教盛某佩服!”
战至当下,正魔两道死伤俱都甚为惨重。如果算上昨日尚在杨惟俨掌下的道圣宗神秀,五大掌门先后因伤退出战团,惟一还能在此引领全局的便是这位天心池的七院总监“八面威风”盛霸禅了。
杨北楚、杨南泰岂有听不出他话语里的讥讽之意?只是杨南泰素来不苟言笑,也懒得搭理。倒是杨北楚强打精神反唇相讥道:“与其听阁下赞颂,还不如叫头母猪往杨某的脸上踩三脚!”
他的声音虽轻,奈何在场众人俱都是功力精湛之士,听得真真切切。灭照宫群豪登时爆笑作一团,点苍剑派掌门穆恒峰倒在大弟子的怀里,有气无力地笑着道:“母猪不够,换头黑熊也成!”
盛霸禅门下弟子唐建明见师傅受辱,怒不可遏道:“找死!”手起剑落斩向杨北楚。
杨南泰飞脚踹在剑上,竟没能将它震得脱手。唐建明不假思索,仙剑顺势下拉,“噗”地划破杨南泰小腿,得意道:“看谁还敢满嘴喷粪?”
孰知得意劲儿还没过,眼前一花胸襟猛地被人揪住,“呼”地掷出。
总算他反应不慢,急忙提气挺腰想在空中稳住,不料对方的指力悄无声息地透入经脉,浑身一麻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他俊脸发红怒骂道:“什么人胆敢暗算小爷?”跃身弹起张目打量,但见几道人影次第飘落在昆仑阁前。先是桐柏双怪和西门美人,其后跟着司马阳与小夜。
唐建明火冒三丈道:“西门老怪,你敢戏弄小爷?”
西门望一脸无辜,破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事跟老子有何干系?”
唐建明一愣,心道:“除去桐柏双怪,又有谁能在一招间将我摔飞?”蓦地觉察到众人的目光都在朝自己的背后望去,急忙双掌护胸转过身来,惊异道:“是你?”
来人正是杨恒。他和小夜在赶往昆仑阁的半道上,恰巧遇见桐柏双怪等人正与一干雪峰派的道士恶斗,当下出手解围却也耽误了不少工夫。一问缘由才知西门美人不让雪峰派众道动司马阳,就这样干起架来。桐柏双怪要保护女儿,也顾不得是否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抡斧子便上,心不甘情不愿地也打了起来。
待到众人赶至昆仑阁前,刚好瞧见唐建明出剑伤了杨南泰。西门望瞥了眼杨恒,摇头叹道:“完了,这小子该去买副棺材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唐建明已应声而飞,竟是连杨恒的身影都没能看清。
他好歹也是天心池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众目睽睽下出了偌大的洋相,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剑随话到,如雨打芭蕉绽开点点寒星。
杨恒双脚稳稳站立不动,上身微微一晃,这招极厉害的“春潮带雨”便悉数走空,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
唐建明大吃一惊道:“小杂种,你使的什么妖术?”
杨恒剑眉一挑,跨上半步扬手“劈里啪啦”在他面颊上连扇了八个耳光。每一下动作都是不疾不徐,段落分明,偏偏唐建明就是躲闪不过,顷刻间双颊红肿,唇角开裂,和着血水“噗”地吐出一地碎牙。
直到这时盛霸禅才腾身赶至,探手抓向杨恒右腕,低喝道:“住手!”
杨恒垂手收招,低头扫了眼满地的碎牙,摇头道:“狗嘴裏果然吐不出象牙。”
那边明灯大师心中一乐道:“这孩子果然命大,嘴巴却也越来越损。”再一想到杨恒出手就伤了唐建明,显然是要相帮杨南泰与正道为敌,这可有点难办。
人群中的明月神尼却是半点儿也笑不出来,且喜且忧道:“这孩子果然没死!可、可他一出手便打伤了天心池的唐师侄,又如何是好?”嘴唇动了动想呼喊杨恒,转念一想终是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边盛霸禅一爪落空,暗自一凛道:“这小子居然没死?”以他的眼光,竟也没能看出杨恒掌括唐建明究竟使得的是何种手法,寒声道:“建明,退下!他用的不是妖术,而是传自剑圣石凤扬的万里云天身法!”
杨恒见是盛霸禅,暗道:“今夜若不教你身败名裂,怎对得起空照大师在天之灵?”
瞧着唐建明手捂面颊退到盛霸禅身后,满脸是恨地瞪着自己,他冷冷说道:“你不服?那就再上来和我较量较量,莫非天心池弟子都是欺软怕硬之徒?”
唐建明自忖有盛霸禅庇护,周围更有数以百计的耆老名宿,杨恒哪有可能再伤到自己?当即骂还道:“小杂种,今日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杨恒淡淡一笑道:“也罢,先收拾小狗,再打老狗!”心念渡入惊仙令,神息舒展涌向四周。
盛霸禅立感不妥,喝道:“建明,快闪!”左掌呼地拍向杨恒胸口。
“轰——”方圆五丈的夜空中亮起无数微小的赤色光点,急遽凝缩铸成一团殷红火球,重击在唐建明的身上,顿时肢体横飞血肉模糊。唐建明一声惨叫远远抛飞,齐膝以下荡然无存,人没落地已昏死过去。
杨恒自出道以来,从未使出过这等重手。方才只因唐建明趁火打劫,险些斩下杨南泰的一条左腿,故而无名火起,使出雷神槌轰碎了他的双腿。
此时目睹唐建明惨状,心中亦生出后悔之意,眼见盛霸禅的圣谛掌力袭到,侧步避让。“砰”地闷响,浑厚无铸的掌风贴身而过,将昆仑阁前的一尊铜狮子座像打得寸寸碎裂,轰然散落。
场中一时死寂。盛霸禅这一掌仓促而发,却及于五丈开外裂金断石,端的非同小可。然而较之杨恒来无影去无踪的“雷神槌”又不免黯然失色,反倒无人注意。
在场近千之众中不乏见闻广博之士,略一惊愕迅即醒悟过来,心神剧震道:“神息——这少年才多大?”
更有许多正道五派的宿老暗暗骇然道:“今夜不知要有多少同道高手倒在此子剑下,方能杀入昆仑阁,踏平灭照宫?!”
千百道视线如有默契,又从杨恒的身上悄然移转到并肩伫立在石阶前的杨北楚、杨南泰兄弟脸上,再想到闭关疗伤尚未露面的灭照宫宫主杨惟俨,均不禁惊叹道:“莫非天佑杨门,灭照宫命不该绝……怎地杨家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好不容易明灯大师与杨南泰拼得两败俱伤,偏又杀出个比他更狠的小杨恒!”
这时杨恒已退到杨南泰身旁,对近在咫尺的杨北楚视若不见,低问道:“爹,你不要紧吧,是谁将你伤得这么重?”探掌按在他的背心,萨般若真气如长江大河般涌出,襄助父亲疏通左半身的淤塞。
杨南泰精神一振,说道:“方才和严崇山较量了一阵,谁也没讨到便宜。这点伤不算什么,你不必耗费功力替我疗伤。”
杨恒一怔,关切地朝明灯大师瞧去,见他伤势虽然颇重,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心下一松,躬身道:“大师!”
明灯大师叹了口气道:“真源,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他的言外之意杨恒当然听得明白,不由自主地朝明灯大师的身后看去。
老尼姑、真烦、真刚、真彦、明水大师、明山大师……众多熟悉的面容从眼前一一浮现而过,恍惚里好似又回到了峨眉山上,心情却变得矛盾沉重。
猛听盛霸禅喝道:“真源,你一错再错,泥足深陷,可对得起云岩宗的养育之恩,对得起明月神尼的谆谆教诲?”
这话要是别人来说,杨恒了不起就当作春风过耳全不萦怀,但出自盛霸禅口中,却令他感到格外的滑稽可笑。若放在从前,他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怒火一剑刺了过去,此刻禅功即深心境即明,再不似早先那般冲动莽撞,反而笑嘻嘻地回敬道:“盛总监说得极是,在下此来正是要报云岩宗养育之恩!”
他意有所指,只有小夜能听明白,别人都当作是杨恒故意在说反话。
明月神尼在人群里心如刀绞,叫道:“真源,你这孽障!还不向盛总监赔罪认错?”
杨恒听老尼姑一开口就不分青红皂白骂自己“孽障”,心裏难受,眼睛往上一翻道:“老尼姑,我要报恩你却不让,这可教人如何是好?”
明月神尼气极,不由语塞道:“真源,你、你……”
忽听明月神尼背后响起一个脆嫩的嗓音道:“真源师弟,你怎可这样气师傅?”却是明月神尼的小弟子真彦女尼。
杨恒闻声望去,情不自禁回忆起自己初入云岩宗的情景,更记得她半路相送赠己布鞋的往事,微笑道:“师姐不用担心,老尼姑早被我气疲了,再气气也不打紧。”
发现许多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望来,真彦俏脸一红垂下首去,低声道:“那你……果真要相帮杨老魔,和我们为敌么?”
杨恒回望巍然屹立的昆仑阁,慢慢道:“你放心,他是他,我是我!我来一为报恩,二为报仇,并不想和谁人为敌!”
他的神息遍搜昆仑阁内外,仍旧没有发现娘亲的踪迹,又不愿低声下气地去问杨北楚,只好强自忍住牵挂,双目电射盛霸禅道:“盛总监,你博识多闻世所共知。在下有一事不明,正想向你讨教。”
盛霸禅愣了愣,却猜不透杨恒的用意,缓缓道:“你有何事不明?”
杨恒从容道:“在下才疏学浅,不晓得‘头顶三尺有神明’这话当作何解?”
盛霸禅一凛,木无表情道:“那是说天意昭彰,报应不爽。人生在世须得光明磊落,秉公行事。否则纵然能欺瞒世人一时,也逃不过天理循环!”
“原来如此,”杨恒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不愧是正道泰斗,仙林翘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道理就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差不多吧?”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杨恒为何跟盛霸禅咬文嚼字起来。天心池阵列中有一秃顶黑面老者不耐烦道:“臭小子,你唧唧歪歪瞎扯什么?”
真彦躲在师傅背后,偷眼瞧着杨恒,见他和威震四海的天心池二号人物唇枪舌剑争锋相对,又是担忧又是着急,却不敢出言劝阻,惟有小声恳求道:“师傅,您快叫真源师弟回来吧!惹恼了盛师伯,可怎生是好?”
明月神尼闻言却惟有苦笑,心道:“这孩子打小就不听话,如今艺业大成,又要认祖归宗,更不会听贫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