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问鼎在灯火下仔细审视着手中的丹荣血参。两尺多长的血参隐隐透着红光,一股药味扑鼻。他确信,这股药味足以掩盖住自己在血参中参杂的其他东西。
那是一种极为柔和的慢性毒药,绝不会致人死亡,却能让人不知不觉地上瘾,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慢慢地变得意志消沉,精神萎靡,最后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用“失神草”来对付石颂霜,应该是再适合不过了。
既然儿子不答应合作,那他也唯有出此下策了。纵使没有杨恒搅局,最后他仍会这么做。因为他看得出来,照此势头发展下去,厉青原早晚会被这丫头控制,继而走上一条与他设计的截然相反的道路。
“你立刻将这根丹荣血参送给夫人。”他将血参递给站在桌案前的林拒鼎,“不要提到我,就说是你送给她滋补身子的。”
看到林拒鼎面带错愕地接过丹荣血参,厉问鼎深沉一笑道:“我不想她误会什么。”
尽管深知厉夫人从无用参药进补的习惯,林拒鼎仍是不再多问。追随厉问鼎这么多年,他早已养成了凡事不问为什么的明哲保身之道。因此当身旁的同门师兄弟一个个由于各种缘故消失后,他仍能深获厉问鼎的信任。
他将丹荣血参用布包起,退出厉问鼎的书房,往心寂佛堂行去。
这段路有些长,直到厉夫人抄写完今夜的第三遍金刚经,才听到了林拒鼎在佛堂外的问候声道:“大嫂,是我。”
厉夫人微觉诧异地打开屋门,林拒鼎站在门外也不进来。毕竟门里的是厉问鼎的夫人,此刻夜色已深,佛堂空幽无人,能不进去还是不进去的为妙。
他双手托起那株丹荣血参,送到厉夫人面前道:“这是小弟的一位故旧今晚送给我的一株血参。大嫂知道,此物对小弟并无什么用处,思来想去莫如借花献佛,请您务必收下。”
“这……”厉夫人为难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好意思收下?”
林拒鼎躬身捧参不起,说道:“这些天大嫂为照料石姑娘操劳甚多,正该用它略作滋补。权当是小弟的一番心意,希望大嫂不要拒绝。”
听林拒鼎提及石颂霜,厉夫人才点点头道:“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伸手接过丹荣血参,道:“林二弟,夜深人静,我就不留你了。”
林拒鼎求之不得,施礼告辞道:“是,也请大嫂早些歇息。”缓步退出院门,正遇见从外归来的石颂霜。
石颂霜心神不属,险些撞上林拒鼎。林拒鼎赶忙往旁闪躲,心裏嘀咕道:“这丫头回来的好晚,也不知去了哪里。”
石颂霜步入自己的屋中,没有点灯,怔怔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月色。
这一次,她知道杨恒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可是,为何他走了,自己的心也没了着落?一段情缘结束,还会有怎样的未来在等待着她?
未来,为什么还会期待未来?不如,索性就答应嫁给厉青原吧。
听到屋外脚步响动,她恍然一醒,将阿耨多罗花收入袖袂里。
屋门打开来,厉夫人端着一盅参汤走近,问道:“颂霜,你怎么没点灯?”
石颂霜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慵懒地拿起桌上的火石,将灯火点燃。
厉夫人把参汤放在桌上,爱怜地打量着她道:“你又哭过了,是青原惹你生气了?明天我就要他给你赔不是。”
“没有,”石颂霜抹了抹玉颊上的泪痕,说道:“是我自己不好。”
厉夫人微笑道:“你累了吧,我刚熬的参汤,快趁热喝了它。”
石颂霜毫无胃口,却难以拒绝厉夫人的好意,捧起汤盅只想浅尝两口。
“把它给我!”突然,厉青原闯了进来,不由分说从石颂霜的手里夺过汤盅,未等厉夫人拦阻,仰首将裏面的参汤喝的点滴不留。
厉夫人面色微变,斥责道:“青原,你这是做什么?”
厉青原放下汤盅,淡淡道:“这裏面已被爹爹下了失神草。那是一种慢性剧毒,三五天就能成瘾,不出一个月整个人便会变得浑浑噩噩,失魂落魄。”
石颂霜大吃一惊,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喝下它?”
厉青原淡淡道:“我是喝给他看的。我要他知道,如果他想害你,先死的那个一定是他的儿子!”
石颂霜娇躯震颤,再也无暇去想杨恒的离开,颤声道:“傻瓜!”
厉青原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你放心,我只喝了这么一小盅,不会有事。”
厉夫人的脸色完全变了,呆呆望着空空如也的汤盅,说道:“他、他竟要假我之手害颂霜,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她要做厉某的儿媳,心裏就不能再想着别人。”森寒的语声里,厉问鼎缓步现身,深深盯视厉青原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厉青原拦住石颂霜,回答道:“你该庆幸,我对你的了解,远远超过您对我的了解。所以,我能猜到您下一步会做什么,也看到了您将失神草混入丹荣血参中,再交由林二叔转送娘亲。”
厉问鼎站在门口,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厉青原和石颂霜的身上,徐徐道:“我想给你一个乖巧听话的媳妇,奈何你不要!”
“那不过是您一厢情愿……”厉青原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缕极为古怪的表情,像是惊愕,像是愤怒,又像是欣慰,手抚胸口道:“爹爹,你到底还在丹荣血参里掺进了什么?”话音未落,身子晃了晃往后软倒。
石颂霜将他抱住,失声道:“青原、青原——”
厉青原勉力睁开眼,微弱的声音道:“是‘活死人丹’。还好,是我喝了它——”
石颂霜如遭雷轰电击,抱紧厉青原向厉问鼎怒喝道:“快拿解药!”
厉问鼎仿似也愣住了,望着昏睡在石颂霜怀中的儿子,脸上掠过一缕异色,说道:“不可能,血参里不可能有活死人丹的成分!”
厉夫人也是傻了,悲呼道:“青原,你快醒醒,这是怎么回事?”
石颂霜冷冷注视厉问鼎,眉宇涌现起一抹杀机与焦灼,说道:“他是你的儿子!”
厉问鼎抬手翻起厉青原的眼皮,面色也是变了,回身喝道:“来人,命林拒鼎速来佛堂!”
厉夫人瞪大眼睛道:“你说是林二弟要害石姑娘?”
厉问鼎心烦意乱地怒哼道:“我什么也没说!”扬手砰地一掌,将桌案拍得粉碎。
“快让人去取解药啊,问鼎!”厉夫人如梦初醒,抓住厉问鼎的手哀求道。
厉问鼎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沉默须臾后沉声说道:“没有解药了。”
厉夫人失神地软倒在椅子上,声音发抖道:“那解药……”
厉问鼎面容扭曲,内心的懊丧和怨毒毕露无遗,说道:“都被青天良毁了。”
厉夫人呆如木鸡,喃喃道:“毁了?那咱们可以再炼,再炼……”
“炼个屁!”厉问鼎面目狰狞,厉声道:“两株红心兰,一株漆胆黄莲全教青天良一把火烧了,让我拿什么来炼药?”
石颂霜心沉谷底,终于明白了厉问鼎何以这般失态。
这时候门外有名楼兰剑派弟子战战兢兢道:“启禀掌门,找到林长老了。”
厉问鼎不耐烦道:“叫他进来!”
那弟子嗫嚅道:“他自己没法走来了。”
厉问鼎霍有所察,回转身躯就见院子里停着一张担架。林拒鼎仰面躺在上头,整个人已被大卸八块,勉强被人重新拼凑在一起。
厉问鼎一脚踹飞那弟子,俯身仔细审视林拒鼎的尸首,寒声道:“青天良!”
厉夫人望着林拒鼎的尸体几欲晕厥,颤声道:“他刚才还好好地,怎会,怎会……”
厉问鼎冷笑道:“你不明白?林师弟早就死了!方才送血参给你的,十有八九便是青天良。他将活死人丹溶进血参里,那是借厉某的刀来杀石颂霜,要我和杨恒拼个你死我活!”
石颂霜什么也没说,将厉青原横抱身前,缓步走出厢房,往院外行去。
厉问鼎短短瞬间已镇定下来,问道:“你抱着青原去哪儿?”
“我带他回黄山。”石颂霜的玉容就像结了一层冰。
“站住!”厉问鼎望着石颂霜怀抱中的厉青原,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竟会阴差阳错地害到了自己儿子的头上。想到林婉容二十年间生不如死,全无知觉的惨状,脑海里不禁念头一闪道:“报应,这是报应!”
但很快地,他的眼里掠动过一缕寒芒道:“谁也别想离开楼兰。”
石颂霜幽幽一笑,什么也没说,但那笑容却比任何话语都更令厉问鼎抓狂。
“别忘了,”厉问鼎的手指向厉青原,“他是我的儿子!”
石颂霜垂首深深看了眼人事不省的厉青原,淡淡道:“你不配!”
她飘身而起,两名楼兰剑派弟子急忙拔剑拦截道:“石姑娘,请你留步!”
“铿!”天庐神匕一扫,如切腐竹将两柄仙剑削断。两个楼兰弟子骇然退开,石颂霜腾身掠过,已出了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