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弑父(2 / 2)

一剑惊仙 牛语者 3344 字 4个月前

他惨然一笑,比划道:“我真的不想跟他打的,我还一直求他放过娘亲的骨灰。可他,简直就是恶鬼,揍我揍得更狠了。我被他打得满脸是血,昏昏沉沉,觉得心裏恨死了他,猛地张嘴冲他喷出一口血箭……”

他的身子颤了颤,双手掩住面孔,不再往下说,泪水从指缝间无声无息地溢出。

杨恒身躯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真禅沙哑道:“这是真的?”

真禅不语,猛然噗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道:“你想杀我吗?如果是,那就动手罢!我不愿死在别人的手里,所以我会反抗,而且又杀了许多灭照宫的人。可如果是你要杀我,我不会还手,只想早点儿解脱……”

杨恒默然低头看着真禅,心裏乱作了一团。不错,他也曾对杨北楚深恶痛绝,差点就做了和真禅同样的事。但当他真的听说,杨北楚死了的时候,杨恒的心裏没有解气后的快慰,反而充满一种难言的苦涩与矛盾。

但这会是真的吗?真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因一时的激愤杀了杨北楚?杨北楚为什么要醉醺醺地跑去掘墓抛骨?杨恒想了又想,希望能从他的叙述里找到破绽或者谎言的痕迹。可真禅的眼泪,真禅的痛楚,又都在告诉自己——那些事曾真的发生过。

他颓然扭过脸,看着大浪翻涌,吞泥吐沙,沙滩银白如镜,已是深夜天涯。

“站起来——”他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个字:“这不是你的错!”

真禅霍然抬头,眼睛里跳动着光芒。杨恒的低吼像是从胸腔里爆发而出,道:“我们是兄弟!是兄弟,你怎能跪我?站起来,天还没塌——就是塌了,也有我和你一块儿扛着!”

他近乎粗暴地将真禅从地上拽起,慢慢冷静下来,用力将自己的兄长抱进怀里。

海涛轰鸣,明月西往,杨恒的眼里有了泪光。他拍打着真禅的背心,发现到了嘴边的话语变得无限苍白,于是再也不说什么,只是抱着这个同父异母,多灾多难的兄长,用自己的体温晤暖后者冷寂的心灵。

许久之后,真禅放开杨恒,拭去脸上的泪痕,说道:“我要回去了。”

“回去?”杨恒仰头把泪水送回眼眶里,问道:“你要回哪里去?”

“琼崖山庄,”真禅回答道:“他们收留了我。”

杨恒怅然一笑道:“那个和你在一起让西门发狂的姑娘,是琼崖剑派的女弟子?”

真禅点点头,比划道:“是她救了我,又劝她爹爹收留我。”

杨恒一怔道:“她是琼崖剑派司徒掌门的女儿?”

真禅低下头不言语,杨恒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向西门姑娘交代?还有,你准备一辈子都藏在这小岛上,再不回中土了么?”

真禅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心裏……乱得很。”

杨恒不再追问,缓缓道:“真禅,我从前也犯过傻,只是因为片刻的冲动。等我清醒过来想改正,却发现有些事可以做错,但有些事永远不可能重新来过。所以,别让自己只数到三,如果那个决定足以影响你的未来,就算给自己三个月又何妨?想清楚再决定。”

真禅一震,良久之后重重地点头,向杨恒合十一礼,退向崖边。

杨恒微露失望之色,缓缓问道:“西门姑娘病得不轻,你真地不打算去见她?”

真禅欲言又止,终究腾身往琼崖山庄的方向飞去,再没有回头看杨恒一眼。

杨恒的眉宇扬了扬,在提气准备截住真禅的一瞬间,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无声月色下,只见到一个小小的黑点沉浮于海天之间,渐远渐去。

※※※

天色渐亮,西门美人悄然离开黎族大婶家。临行时,她在自己的枕头下放了两锭金子,又仔细地将屋子整理清扫了一遍。

后半夜醒来,听着屋外沙沙的枝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她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

她隐隐约约猜到,杨恒会去找真禅。然而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西门美人还是决意趁早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但是走出了黎族大婶家,她却并不晓得自己应该去向哪里。她天生就没什么方向感,否则那日也不会挟持着真禅稀里糊涂撞进烟波钓叟的府宅。只觉得眼前有走不完的山路,穿不尽的丛林,脑袋昏沉沉地摆脱不开真禅的影子。

忽然,她听到前方有淙淙的流水声,是一条清澈的溪涧从山间流过。

西门美人疲惫地在溪边跪下身子,双手捧起甘洌清凉的涧水送到嘴边,饥渴地吸吮。她这才发现,溪水里自己的倒影是如此的憔悴,如此的孱弱。

饮了几口涧水,西门美人精神稍振,举目四望打量起周遭的景致。

林木森森山谷空幽,一片远离人世尘嚣的祥和静谧。对岸大约十余丈外的溪涧旁,有一头母鹿正带着两头小鹿低头饮水。母鹿时刻机警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却并未发觉西门美人的存在。而那两头无忧无虑的小鹿呢,则是时不时亲昵而淘气地在母亲身上轻轻蹭抚。

见此情景,西门美人的眼圈立刻红了。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回家。

她静静地跪身在茂密的草丛里,凝视着两头承欢膝下的小鹿和它们的母亲,泪水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顺着脸颊滚落。

蓦地,鹿群像是受到什么惊吓,惶然钻入对岸的密林里消失不见。

西门美人一醒道:“有人来了!”心底里对这惊走鹿群的不速之客颇感厌恶。

这时候对面的林子里走出四个黑衣人,脸上俱都佩戴着诡异的银色面具。

“银面人?”西门美人早就听杨恒说起过这伙儿神秘杀手,本以为他们随着宗神秀的败亡也销声匿迹,土崩瓦解。孰料竟是阴魂不散,教自己撞上了。

想到银面人的种种作为,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西门美人不由得暗生寒意,往身后的草丛里缩了缩,更是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惊疑道:“这伙儿人要干什么?”

没想到她的身子这么微微一动,便已引起对方的惊觉。为首的一个瘦高个银面人双目如电射向西门美人藏身的草丛,说道:“老五,好像那边有动静。”

西门美人暗吃一惊,身子埋得更低,自知病后体弱,一旦被银面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加以截杀,委实凶多吉少。

无巧不巧,背后不远处呼地飞起一羽水鸟,俯冲向溪涧,双爪探伸精准地抓起一条活鱼,旋即向西面的密林里投去。

那被唤作老五的矮胖银面人见状一笑道:“是只鸟儿,老大你也太紧张了。”

银面人首领哼了声道:“这回咱们要对付的是剑圣石凤阳的外孙女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是拿不下她,咱们兄弟五个全都得抹脖子。”

他身旁一个手持双斧的粗壮银面人呵呵低笑道:“那石丫头又不是三头六臂,咱们哥五个一拥而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西门美人凛然心道:“原来他们要对付的是石姑娘!”

虽然她和石颂霜也曾见过几面,却远谈不上深交。只是听闻银面人要图谋暗害石颂霜,一颗芳心仍禁不住提了起来,思忖道:“我要不要设法通知石姑娘?”

就听为首的银面人冷哼道:“姓石的丫头修为不俗,你我不可掉以轻心。稍后见她现身,老三便用‘鬼火梭’先来个下马威,老四趁机放出‘南柯一梦散’,老五负责正面强攻,我从背后掩袭,再加上老二的‘十八罗汉鞭’在外围袭扰,务必一举成功。记住了,必须拿活的!”

西门美人越听越是心惊,更替石颂霜捏了把汗。她阅历甚是有限,但家学渊源,平日里为免爱女行走仙林吃亏,桐柏双怪也没少讲正魔两道知名人物的来历特征。

她一面偷偷打量那四个银面人,一面暗道:“敢情那个老三是南荒鬼火崆的高手,而那个老二莫非就是云岩宗早年的弃徒‘怒目金刚’明嗔魔僧?还有‘南河一梦散’——不正是药夜叉辛二姑的独门毒功么?”

眼见对方暗器、毒药、强攻、偷袭诸般阴毒手段一并用上,石颂霜在猝不及防之下只怕插翅难飞。

一念未已,沿着溪边从北面飞速掠来一道黑影,却是个身材瘦小的银面人。

他的身法快逾飞电形如鬼魅,腰间缠着一根用十八尊罗汉铜像雕铸而成的软鞭,应该就是那位“怒目金刚”明嗔魔僧。

此人来到银面人首领面前,身形说停就停,毫无凝滞生涩,沉声道:“来了。”

银面人首领将手一挥,掣出背后一柄湛蓝色的魔剑,低喝道:“大伙儿准备!”

五名银面人悄无声息地没入两岸林间,其中的那个矮胖子与西门美人相距仅有六丈之遥。溪涧边突然变得异常寂静,静得可以听见叶子飘落在水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