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恒点点头,道:“就是他襄助我剿灭了银面人,将你救了出来。”
“他?”石颂霜扭转过俏脸,讶异地望着杨恒,“他怎会帮你剿灭银面人?”
杨恒不欲多说,回答道:“这件事我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你先安心养伤。”
石颂霜默然,眺望着天际最后一线残留的霞光,小声道:“我该走了。”
杨恒的心一沉,不想她走,但留下来又能如何?这场意外重逢原本就是偶遇,原本他和她已不必相见。
“留下来!”他终于脱口而出,沉声道:“等伤好,我陪你去找漆胆黄莲!”
石颂霜心弦剧震,强忍着回首的冲动,拒绝道:“不必了,这对你不公平。”
杨恒的唇角逸出一丝温柔的笑容,缓缓道:“无所谓公不公平。”
他仰起脸,天空的颜色正渐转深蓝,宁静而幽远,有几点星辰微露。
“何况我也有私心——”他微笑着试探道:“只要救活他,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个机会?”
一下子,石颂霜只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两半。她多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可她在犹豫,自己可不可以、该不该?
“那小夜呢?”她强迫自己硬起心肠道:“她为你牺牲那么多。”
杨恒闭起双目,皱眉道:“难道,我已没有资格去爱?”
石颂霜心裏高筑的长堤一瞬间崩溃。她用硬壳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好教自己和别人都不再受伤。然而结果总是事与愿违,每一次的抗拒,每一次的挣扎,只会令心扉受到的冲击更烈。
身在天涯,人在海角,一颗芳心,欲走还留。
这时候,疾舞岩缓缓地从礁石后走过来。他远远地站定,先低咳了声,才说道:“杨兄弟,抱歉打扰你们。但有件事我想最好还是让你立刻知道——刚才西门姑娘说要去捕些海鲜回来打牙祭,可她人却越走越远,已过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回来。我和魅嗣丽都担心她出事,就在附近先找了一圈,但是没能寻到。”
杨恒心头暗暗叫苦,道:“我知道她要去哪里,是我大意了。”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亮升过八角亭,可西门美人却咬牙切齿地发现真禅今夜有约,而那个人,不是自己。
她藏身在一株树上,眼睁睁瞧着真禅和那个比丑八怪还丑的小姑娘肩并肩走进了八角亭,卿卿我我地坐在一起。
妒火宛如毒蛇一样狠狠噬咬着她的心。好几次,西门美人都想掉头而去,从此再不管那个人的死活。可双脚就像被粘在了树枝上,怎也挪不动。
远远看着那小姑娘含情脉脉的样子像足了狐狸精,西门美人恨不得拔出背后的奇形双刀,将她斩成十七八块,丢进海里去喂鲨鱼。但一想到此举势必惊动大批敌人,又硬生生按捺下来,忍气吞声地躲在树上。
“臭真禅,死真禅,不长眼睛的傻瓜蛋!”她委屈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天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跑来这裏受罪?
正自气急败坏间,隐约就听那小姑娘细声细气地在说:“真禅,你这些天好像很不开心,是不是因为那天的红衣姑娘?”
西门美人精神一振,暗哼道:“总算这家伙心裏还记挂着本姑娘。”
真禅的身子斜靠在亭柱上,怔怔地也不知在望什么,摇了摇头。
西门美人顿感泄气,愤懑道:“什么嘛,敢想不敢说。”
只见司徒筠幽幽轻叹道:“那你每天都偷偷溜出山庄,去鹿回头做什么?”
真禅愣了愣,比划道:“你暗中跟踪我?”
司徒筠秀丽的眉宇间浮现起一抹幽怨之色,摇首道:“我猜也能猜到。”
真禅闷声不开口,司徒筠的心裏泛起了淡淡的醋意,隐约猜到在真禅和那位红衣少女之间,必定有过一段他不愿提及的过往。
她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只是每次回想起在山崖上真禅那滚烫而近乎野蛮的热吻,芳心便会不由自主地砰砰乱跳,说不出是羞恼还是欢喜?
许久之后,真禅用手语徐徐说道:“我想明天就向令尊辞行。”
司徒筠一惊,问道:“为什么,你打算去哪里?”
真禅摆手道:“我的伤势已经痊愈,也该离开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灭照宫耳目众多,迟早会打探到我的下落。”
司徒筠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位红衣姑娘?”
真禅摇头道:“我不想连累任何人。如果我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司徒筠低呼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留在琼崖山庄,和我……们在一起?”
树上的西门美人闻听此言,禁不住在心裏大骂道:“不要脸,羞也羞死了!”只盼真禅能毫不犹豫地拒绝,若是甩手而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亭中却忽然变得静默无声。真禅就像一尊不会动的泥塑,神情复杂,许久许久没有回应。
“真禅,”司徒筠轻轻地呼道,娇躯缓缓地缓缓地靠向他,扬起俏脸,仿似梦呓般地喃喃道:“你答应我好么?”
两道身影在月色下徐徐融合在一起。司徒筠眼波流动,妙目低垂,低语道:“答应我……”
真禅心一热,左手不自觉地环抱住司徒筠柔软纤细的腰肢,犹豫着吻向她的朱唇。
猛听“噗通”一声,远处似有什么东西从树上坠落。
两人惊得急忙分开,转首向发出响动的地方望去。司徒筠更是难抑娇羞,叫道:“是谁?”
只见树下的草丛里站起一道颇是狼狈的身影,恶声恶气道:“是你姑奶奶!”
原来西门美人眼见得真禅和司徒筠花前月下相拥相抱在了一起,不由得怒火中烧浑身发抖,一不留神竟从树上滑落下来。
她本想运气拧腰站住,不曾想在树上僵坐久了,腿脚麻木血行不畅,一口真气没能提上来,人已摔到草丛里。
真禅松开司徒筠,察觉四周并无其他琼崖剑派弟子听到这裏的动静,略感宽心,脸一沉道:“怎么又是你?”
“是我是我,是我又怎么啦?”西门美人觉得自己快气疯了,总算晓得自己身处危地,辛苦地压着嗓音,低叫道:“觉得我打扰了你的雅兴,很失望么?”
真禅没说话,扭头向司徒筠比划道:“你先回去,我和她有话说。”
司徒筠担忧地瞧了眼双眼发红的西门美人,真禅又用手语道:“放心,不会有事。”
司徒筠这才微微颔首,走出八角亭。西门美人怒气稍平,寒着脸道:“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真禅目送司徒筠去远,举步走向西门美人,脸上的冰霜渐渐消融,用手语问道:“听说你生病了,为何还跑来琼崖山庄?”
“还不是因为你!”话到嘴边,西门美人倔强地将它又吞了回去,紧咬嘴唇道:“你还会关心我?”
真禅笑了笑,说道:“毕竟我们曾经朋友一场,于情于理我都该关心一下。”
“曾经?”西门美人娇躯颤抖,嘶哑的嗓音道:“你这么想?”
真禅避开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西门美人一下子全忘了自己所来为何,低喝道:“滚!”
真禅往后退了两步,平静道:“我还是先送你离开琼崖山庄吧。”
“不需要你假惺惺的!”西门美人怒道:“本姑娘有腿,自己会走!”
可她气呼呼地走出段,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正看见真禅站在原地楞楞地望着自己,心裏一软,板着脸道:“笨蛋,死到临头还色迷心窍!”
真禅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西门美人用力一跺脚,道:“告诉你吧,司徒奇哲就是银面人的幕后主使——他收留你一定是居心叵测,别有所图。当爹的是大坏蛋,他女儿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真禅愕然片刻,比划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西门美人把心一横,说道:“别问那么多,就一句话——你走还是不走?”
真禅沉吟须臾,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你赶紧回家吧,别再胡乱猜疑。更不必因为我和司徒姑娘的事,便故意对司徒掌门造谣生事。”
西门美人的心登时凉了半截,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儿,抬手狠狠一抹泪水,叫道:“好,你去死吧!”不顾一切地冲向黑暗的林中。
真禅的身子动了动,终究没有追上去,猛回头一拳重重锤击在八角亭的立柱上。
西门美人见真禅并未追来,心中彻底绝望了。她越奔越快,像是在和谁赌气一样,丝毫不顾忌会被琼崖剑派巡夜的弟子发现。甚或隐隐盼望着会有琼崖山庄的人现身拦截,自己便可放手大闹一场,哪怕最后送命,也总好过心裏这般的难受。
月光照不进浓密的山林,她的心也是黑暗一片,看不到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