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定,黑黔黔的暗影里缓缓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赫然便是楼兰剑派掌门人厉问鼎。他的瞳孔收缩,目光像冰针般犀利地扎入吴道祖的背心,森然问道:“玎芝和青原在什么地方?”
吴道祖松开匡柏灵的下巴,蓦地手指一拂将她点昏过去,方才淡定自若地慢慢站直身躯,说道:“厉兄要见玎芝和青原母子?好,我带你去!”
厉问鼎怔了下,没料到吴道祖非但如此爽快地承认了厉青原母子就在凤凰岛上的事实,还答应带自己前往。他瞥了眼气绝身亡的郭霸郊暗生警觉,嘿然道:“那厉某就先谢过吴兄了。”
吴道祖提起匡柏灵的身子丢入石洞里,说道:“厉兄无需谢我。不过我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厉兄——是谁告诉你玎芝母子来了凤凰岛?”
厉问鼎哼了声道:“这点也不用瞒你,想必你也认识她,蝶幽儿!”
吴道祖点了点头道:“多谢厉兄相告,请随我来。”举步向西而行,似乎压根不在意厉问鼎会突生杀机在后偷袭。
见两人走远,杨恒缓缓出了口气,思忖道:“厉青原果然被他娘亲带来了凤凰岛!听吴道祖的口气,他似乎和厉夫人也是旧识。可幽儿为何要将厉问鼎也引来凤凰岛?”
他先潜至洞内,将匡柏灵救醒。匡柏灵昏昏沉沉还以为是吴道祖解开了自己的禁制,睁眼唤道:“师父……”可藉着月光再一打量,才发现面前的人竟是杨恒。
她大吃一惊弹身而起,双手自然而然护在胸前,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杨恒往洞外走,说道:“吴道祖十有八九不会放过你,将郭霸郊的尸体掩埋后就赶紧离开,回衡山寻你爹爹去吧。”
匡柏灵这才相信杨恒是好意救护自己,一时没工夫去想他是如何上岛的,急问道:“我师父呢,还有厉老魔,他们去了哪里?”
杨恒站在洞口道:“他们去见厉青原母子,我得跟上去了。匡姑娘,令师行事诡异狠辣,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他为好。”
匡柏灵也不知有没有听进杨恒的劝告,疾往洞外奔去。杨恒伸臂拦住,问道:“匡姑娘,你要去什么地方?”
匡柏灵道:“别拦我,我要去找师父。厉老魔心狠手黑,我不能让师父被他害了。”
“令师刚刚杀死了郭霸郊,若非厉问鼎出现很可能连你也一并杀了!”杨恒皱了皱眉道:“你还要去找他,岂非自投罗网?”
匡柏灵执拗道:“我不信师父会杀我!他对我们姐妹恩重如山,就算真要杀我,我也绝无怨言!”一边说一边将郭霸郊的尸首抱起,放入了石洞里,声音渐转低柔忧伤道:“郭师兄,你是因我而死的,对不起!”
杨恒的眉头渐渐松开,拍了拍匡柏灵轻轻抽泣的香肩道:“好,我带你去找令师!”
两人出了石洞向西追去。有匡百灵在旁,杨恒已不必担心自己再陷进吴道祖布下的阵势里,速度不觉加快了许多,不久便追上了吴道祖和厉问鼎。
杨恒放慢身速,传音入密道:“实不相瞒,我是为救厉青原而来。在找到他们母子之前,不宜暴露行踪。匡姑娘,委屈你代我暂时隐瞒。”
匡柏灵沉默了会儿,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在今次重逢前,她对杨恒的印象只怕比杨恒对她的更差。但刚才短短片刻的相处,她却惊讶地发现杨恒的性子沉稳随和了许多,犹如一个善解人意的兄长,明明不赞成自己去找师父,却还是答应了下来,并无一句嘲讽甚而怨言。这样一来尽管匡柏灵不明白杨恒此行目的所为何来,却难以拒绝他的请求。
又行出五六里路,已来到南面那道宛若凤翼天翔的石梁上。石梁飞凌海上,林木茂盛怪石横生。吴道祖带着厉问鼎在密林里左一拐右一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玄机。厉问鼎暗自记下路径,警惕道:“莫非他是以青原母子为饵诱我来此,要借用此处的阵法禁制暗算厉某?”
忽然吴道祖弯腰,在一株金叶树下用手轻拨了两下,也不晓得触动了什么机关,前方的树木倏然褪淡消失,升起一团淡淡的紫雾。吴道祖回头道:“厉兄,请进!”
厉问鼎身躯站立不动,鼻子里哼了声道:“吴兄先请!”
吴道祖不以为意地袍袖一拂,将弥漫而来的紫雾荡开些许,迈步走入。
厉问鼎紧随其后,双目须臾不离吴道祖的身影,以防他突然搞鬼。这样走出十余丈,周遭的雾气渐渐变淡,远远可见前方石梁上有一排青砖瓦房。房外是一片幽静的樱树林,三三五五的白兔栖息其间,还有几羽雪白无瑕的仙鹤,只是夜色深沉,俱已酣然入睡,丝毫没有惊觉到吴道祖和厉问鼎的到来。
吴道祖走到正屋门外,轻扣门环向里道:“玎芝,是我,开门。”
厉问鼎在吴道祖身后站住,望着紧闭的屋门面色阴沉,也不知心裏在想什么。
不一刻屋里亮起灯光,房门轻启从里头现出厉夫人的身影,神色里充满了惊喜。
“师父……你?”一下子,她愕然看见站在吴道祖身后的厉问鼎,脸上的喜色立时散去,片刻的惊慌后,她怔怔扶门道:“你怎么来这裏了?”
“这话该是我来问你的。”厉问鼎冷冷盯着结发多年的妻子,眼神变得愈发森寒,说道:“不过你刚才开门时,那一声‘师父’,已让我知道了答案。”
厉夫人有些手足无措地望望吴道祖,嘴唇动了几动,低语道:“不错,我来凤凰岛,就是为了恳求师父救治青原。”
厉问鼎嘿嘿低笑,笑声里透出彻骨寒意,衝着吴道祖道:“吴兄,你好手段!”言下之意自是讥讽吴道祖居然派门下女弟子不惜牺牲色相潜伏在自己枕畔。
吴道祖面色沉静,摇头道:“厉兄误会了,事情并非如你想象。咱们进屋再说。”
厉问鼎一摆手,说道:“青原呢,老夫今夜就带他回楼兰去。”言语中只字不提对厉夫人的安排,显是立意要和她恩断义绝。
“不,青原不能跟你走!”厉夫人身子微颤,说道:“你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厉问鼎嗤之以鼻道:“笑话,厉某解不开别人就能解开了?你滚开,老夫要带走自己的儿子,天经地义谁敢说不?!”说罢阔步闯向屋中。
“你不能带走他!”厉夫人拼命拦阻,情急叫道:“他不是你的儿子,是我师父的!”
“什么?”厉问鼎如遭雷击,似泥塑般呆立不动,森然道:“贱人,你再说一遍?!”
厉夫人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步,但还是点头低声道:“青原是我师父的儿子!”
厉问鼎的眼眸里闪起骇然的寒芒。一直以来他内心裏都对厉青原这个儿子颇为不满,觉得这孩子太过秀气文弱,不像自己。但此刻乍听妻子揭开生世真相,厉问鼎却又有一种塌下半边天的感觉。一股被戏弄和羞辱的愤怒卷裹着难以言喻的哀伤与失落汇聚成汹涌杀机,在厉夫人点头回应的一瞬,陡然爆发出来,举掌朝妻子头顶拍落。
“啪!”吴道祖早有防备,斜身抢前将厉问鼎的铁掌截住。双掌相交,两人的身子均都微微一晃,谁也没佔着便宜。
“厉兄,这事不怪玎芝,都是我的错。”吴道祖语含歉仄,缓缓解释道:“当年我将玎芝逐出凤凰岛时,并不晓得她已身怀六甲。否则岂会忍心令她们母子孤苦伶仃飘零四海?幸亏厉兄接纳了玎芝,又娶她为妻,抚育青原长大成人。此恩此德在下铭感肺腑没齿难忘!”
这些话听进厉问鼎的耳朵里,就像一条无形的鞭子在狠狠地抽他的耳光。
他脸上的煞气越来越浓,若非忌惮吴道祖的修为不遑多让,早已一掌毙了这对令自己蒙羞的乱|伦师徒!他娶玎芝原本也非好心,只是追求林婉容不得,失意之下发现一个容貌相似的替代品。没想到连这替代品都是别人穿过的破鞋,想他堂堂楼兰剑派掌门,雄踞大漠神威盖世,一旦家丑外扬岂不招来天下人耻笑?
何况,自己还懵然不知地替别人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直到今天才如梦初醒。
怒极之下他仰天长笑道:“一个师父,一个徒弟,居然大逆不道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委实教厉某大开眼界!吴道祖,你欺我太甚——”
话音未落左掌运足十成劲力突然向吴道祖的胸口拍去,几近于偷袭。
吴道祖吸气疾退到屋外,厉问鼎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双双进至樱树林中。
厉夫人花容惨淡从门里奔出,高叫道:“别打了!问鼎,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得青原这般模样。你要恨就恨我吧!”
“你害青原?”厉问鼎一惊,凝掌撤身侧目道:“不是林师弟?”
“不是他,是我。”厉夫人涩声道:“那晚林师弟来送参,我就猜到是你在背后指使。于是我偷偷在汤中加入了磨碎的活死人丹药粉,想将石颂霜毒得半死不活。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青原他竟抢着喝下了参汤,我想拦却也晚了。为掩饰真相,不教你怀疑我,我又杀了林师弟,嫁祸给他。”
厉问鼎听完寒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没有道理这样做!”
“不,我当然有!”厉夫人胸膛一挺,大声道:“石颂霜根本就不爱青原,她答应嫁给青原全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缘故。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一个姑娘玩弄,还为了她意志消沉,萎靡不振!所以,即使你不出手,我早晚也会结果了那丫头!”
厉问鼎一字字道:“可是你最后却害了自己的儿子,你真该死!”
厉夫人愣了愣,第一次觉察到厉青原居然会在丈夫的心裏占据了那样重要的地位。即使在发觉儿子并非亲生以后,还会因他迁怒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