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流云飞舟发出了几下轻微的震颤,驶出凤舞九天阵,向着遥远的西方海岸驾云乘风稳稳进发。
船舱里厉夫人紧揪的心终于能稍稍松弛些许,握着厉青原的手掌里却满是冷汗。
她终于救活了儿子,却失去了丈夫。在这一得一失的背后,更是像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无止境的噩梦。
现在她只想忘记这一切,赶紧和儿子一起逃,远远地逃离这梦魇之岛。
忽然她感觉到厉青原的手轻轻地动了动,思绪不由得立即回到了现实里。
在舱顶照明的一颗鹅黄色明珠映射下,厉青原肌肤上的紫青色霜光正徐徐消退。他的眼睛颤了颤,吃力地睁了开来。
“青原——”厉夫人紧握着爱子的手情不自禁地喜极而泣,在一瞬间又觉得只为这一刻,自己哪怕付出所有都已值得。
“娘,这是什么地方,船上?”厉青原茫然打量着母亲身后的船舱,对业已沉睡了三年多的他来说,的确有太多事情显得是那样的陌生而难解。
“是的,我们在船上,正要回家去。”厉夫人将爱子的手紧贴在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上,回答道:“你什么都别多想,好好休息。”
厉青原缓缓闭起双眼,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其实在这不知是多么漫长的岁月里,自己已想了很多,而绝非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浑然无觉的情形。
很快他回忆起自己中毒昏迷前的情景,立时睁开眼急切地环顾四周,却并未看见石颂霜的身影。按捺下心底里的失落,他问道:“是爹爹配制出了解药?”
厉夫人强颜一笑道:“你怎么不听娘亲的话,莫要胡思乱想,好生闭目养神。”
忽听角落里丁绿华冷笑道:“厉夫人,你怎么不告诉令郎,他父亲就安安稳稳地睡在隔壁舱里?而你和匡师妹是绑架了我,劫持着流云飞舟正逃离凤凰岛?”
闻听此言,厉夫人最后悔的莫过于早先没封上丁绿华的嘴巴,让她发不出声音来。此刻再想起,却已迟了。
果然厉青原怔了下,问道:“娘亲,这是怎么回事?”
厉夫人狠狠瞪了眼丁绿华,左思右想厉问鼎的死讯终究是要让儿子知道,把心一横道:“青原,你爹爹不久前去世了!”
厉青原的星目中有缕寒电一闪而逝,他默默无语地坐起身,却又皱了皱眉。毕竟身体三年多没动弹过,许多机能尚需时日恢复。
深吸一口气后他的双手在床榻上用力一撑,双脚站到了地上,步履踉跄地往隔壁船舱行去。厉夫人的嘴唇动了动,跟在儿子身后出了舱门。
来到停放厉问鼎遗体的小室里,厉青原掀开了盖在父亲脸上的白布,整个人僵立在那里久久不动。
厉夫人站在爱子的身后,心纠结成了一团。恍惚中就听厉青原低低问道:“是谁?”
厉夫人心弦剧颤,胸口似压着块大石让她透不过气,更说不出话。
面对爱子的问询,“吴道祖”这三个字在喉咙里打了无数个转儿到底还是失声了。
是的,她怕。她怕儿子为报“父仇”以卵击石;她更怕父子相残,血溅五步!
可应该告诉爱子真相么,他接受得了吗?忽然之间,厉夫人意识到也许此刻就让儿子苏醒过来,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那边舱里丁绿华虽说经脉受制,耳目却不失聪慧,听厉夫人默不作声,顿时计上心来,扬声道:“厉公子,我告诉你——杀死令尊的便是家师!”
厉夫人大吃一惊,冲口而出道:“丁师妹,你胡说!”
厉青原俊挺的身躯微微一震,回转过脸来望向厉夫人道:“是真的?”
厉夫人被儿子澄净如水的目光一迫,那个“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厉青原却已然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白布重新替父亲盖上,问道:“是谁在操纵流云飞舟,请掉头回返凤凰岛。”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进了前舱正在驾驶流云飞舟的匡柏灵耳中。
匡柏灵握在舵盘上的手不由开始迟疑,问道:“廖师姐?”
“不,不能回头!”厉夫人一省,心慌意乱道:“青原,我不能让你回去送死!”
厉青原没有回答,伸手摸了摸背后形影不离的枪囊,迈步走向甲板方向。
他根本没有兴趣去追问吴道祖杀害父亲的原因——他只要血债血偿,便已足够。
也许三年前挑战画圣吴道祖对他而言,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现在,厉青原却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然而厉夫人不信,因为她亲眼看见了丈夫是如何死在了吴道祖的拳下。
她从后抱住厉青原的腰,悲呼道:“求求你青原,不要去!你知不知道,你的这条命是问鼎和杨恒杨公子用两条性命换来的……”
话刚说完,厉夫人立时醒觉到自己六神无主之下又一次失言了。
“杨恒?”厉青原本已松软下来的肌肉一下绷紧,“他也在凤凰岛上?”
“是的,”匡柏灵忧伤的声音从前舱飘来,“杨大哥为了给你递送活死人丹的解药,万里迢迢赶来凤凰岛。后来又为掩护我们脱身,冒死引开吴道祖。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只怕杨大哥已经、已经——”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杨恒救了我?”厉青原呆住了,一道道滔天巨浪拍击在他的心头,一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捏攥成拳再不松开。
※※※
“轰!”天若有情诀势不可挡地狠狠撞击在吴道祖指尖吐出的紫色光丝上,终于将其一举斩断,剑气光澜将虚空映得一片金黄苍凉,锋芒直指画圣眉心。
“天若有情诀?”不知为何,吴道祖的眼眸深处陡然迸射出一缕深恶痛绝的寒芒,双手虚画出四十九周天太极图谱,如山如海压向杨恒。
破、破、破!杨恒一气呵成,阿耨多罗剑势如破竹刺穿二十一道太极图,已递进到吴道祖身前三丈。他的心头无忧无惧,更将生死抛却到九霄云外,甚而也不在乎这一剑究竟会刺向何处。
吴道祖不惊反喜,他多少年来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生死边缘的刺|激感觉。尽管这感觉来得是那么的微乎其微,却已足够令他的神经绷紧,忘乎所以地投入一次。
“嗡——”在挑破第三十三道太极图后,阿耨多罗剑戛然而止,剑刃凝滞在虚空里激越颤鸣,剑华吞吐宛若银蛇乱舞。
“哼!”杨恒的口鼻中鲜血狂涌,苦苦抵挡着从太极图谱上磅礴涌来的绝强神息,身子如坠铜炉,似乎连带血肉魂魄都在慢慢融化。
然而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宁静,左手的剑诀遽然变幻,突起扬声道:“咄!”
海阔天空,又是海阔天空——五百对金碧辉煌的佛印从身后的虚空里跌宕奔涌而出,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情怀,前仆后继撞向剩余的十六道太极图。
“轰轰轰——”伴随着一排排佛印的粉身碎骨,吴道祖身前的太极图亦在刹那间土崩瓦解,终于露出肋下一线破绽。
“噗!”阿耨多罗剑长驱直入,破开吴道祖近乎金刚不坏的护体真罡,入肉三分。
“呃——”吴道祖的唇中发出一记悠长呻|吟,体内紫光怒绽,瞬即吞没了阿耨多罗剑的光影。
在他痛苦而享受的呻|吟声中,杨恒的身躯重重抛飞,衣衫碎裂遍体鳞伤,手中的阿耨多罗剑也已变得扭曲黯淡。
但他的嘴角尤含微笑,那是一种超脱生死无惧无畏的笑意。只是遗憾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仅够恢复到三成半的神息,仅够他施展一次海阔天空。如果能再多一点,让他有能力祭起双泯月轮,或许能令吴道祖品尝到真正的痛彻肺腑的感觉。
正在两人身影乍分之际,一道绚丽夺目的银芒如劈裂长天的电剑从蝶幽儿的眉心迸射而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暴涨扩展,眨眼间便化作直径超过十丈的光罩,涤荡开满空乱舞的剑气光澜,轰向了吴道祖。
“轩辕神光?”吴道祖肋下的伤口迅速愈合,未留下一丝疤痕,原本潇洒儒雅的面容在强光映照下变得惨白狰厉,左手向上虚指道:“疾!”
“嗖——”东南方的虚空应声破裂,从黑黔黔的缝隙后赫然飞掠来一团赤红光束,落在吴道祖的身前,却是一面高约三尺直径超过一尺的红色神鼓。
“咚!”吴道祖挥动右拳重重锤击在鼓面上,发出一记石破天惊的轰响。随着鼓声,一道殷红光环从鼓面上扩散开来,正撞在轰落的轩辕神光上。
殷红光环震颤变形,断裂成数段,迅即消融在幕天席地的银色光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