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浩劫(1 / 2)

一剑惊仙 牛语者 3482 字 1个月前

黄山渐渐近了,透过绿蒙蒙的雾气已能隐约看见始信峰的轮廓。杨恒对石颂霜的思念与牵挂,在苦苦埋藏了多日后又情不自禁地泛上心头。

“很快就能见到她了。”他的心中充满期待,随着马车在崎岖坎坷的道上一起上下翻腾。

“石老爷子,”杨恒振腕虚挥一下马鞭,清脆的鞭响总算让这匹无精打采的瘦马稍稍加快了点儿步伐,“那日您为何会说‘这次伤得适逢其时’?”

石凤阳在马车里不答反问道:“阿恒,你觉得老朽如今的修为已臻至何种地步?”

“应该是神息第四境吧?”杨恒想了想回答道,这是从宗神秀的实力推断所知。

“是神息第三境,如果利用炼仙镯取巧,一击之下或有第四境的威力。”石凤阳缓缓道:“事实上,老朽这三十多年来寄情山水,仙道修为虽已踏上归真境的极致巅峰,却始终无法突破薄薄的一层屏障,再上层楼。”

杨恒愣了下,隐隐猜到其中缘由,问道:“这是为何?”

石凤阳在马车里落寞一笑,说道:“心有所挂,意有所羁,如是而已。”

杨恒默然咀嚼石凤阳的话语,想到了石老夫人的真人像,想到了他和吴道祖狭路相逢旷世大战,渐渐有所明悟,说道:“原来您说的是心伤。”

石凤阳不置可否,说道:“还记得我当日在东昆仑与你观日时所念的那首诗么?”

杨恒悠然笑道:“怎么不记得?晚辈永世难忘。”说着便轻轻吟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从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念着念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头朝着马车里说道:“老爷子,您这是在提点我。”

石凤阳微笑道:“很好,从此以后我已不必再过问你和石丫头、厉青原的事了。”

突然那匹瘦马一声长嘶停住脚步,杨恒转过脸看了前头的道路一眼,苦笑了声道:“石老爷子,地上裂了一条超过二十丈宽的巨壑,咱们得绕道而行。”

“不必了,”石凤阳走出马车,远眺遥遥在望的始信峰道:“咱们慢慢走过去。”

杨恒应了,解了车套将瘦马放走,扶住石凤阳提气御风越过深壑。

两人再往前走地缝沟壑越来越多,倒塌的村庄农舍随处可见,许多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暴露在日光下渐渐腐烂发臭,引来大群大群的蚊蝇叮咬。

“地震了——”杨恒目睹着哀鸿遍野十室九空的惨状,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情。

傍晚时分两人来到黄山脚下的一座小村里。与沿途所见大相径庭,这裏虽然同样的受灾严重,村中屋舍在地震中崩塌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也多是不能住人的危房,可众多幸存下来的村民正有条不紊地进行自救,不仅在村外坡地上搭起了能够暂避风雨的简易草棚,还有专人在村中救死扶伤撒药消毒,灾后情况远好于他处。

“司马大哥!”杨恒走上坡地,一眼望见正在草棚中救治村民的毒郎中司马病。

才半个多月没见,司马病整整瘦了两圈,眼窝深深凹陷布满血丝,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歇息过了。听到杨恒招呼,他忙得连抬头的工夫都省了,说道:“杨兄弟,你回来了?听你的声音好像五脏六腑都受了内伤,待会儿让我看看。”

杨恒和石凤阳走进草棚,见司马病救治的是一个刚从废墟里抬出来的村民,双腿都被巨石砸断,奄奄一息地躺在木板上,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杨恒和石凤阳不再打扰司马病,退到一旁相帮着村民救护其他伤者。

突然就听司马病破口大骂道:“贼死鸟!”飞腿踹翻了脚边的一个水桶,双手猛搓疲惫不堪的脸庞,颓然靠倒在木桩上。

外面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村民,默默将木板上的尸体抬了出去。不久草棚外响起催断肝肠的嚎哭声,里头还夹杂着幼嫩婴儿的惊吓哭声。

石凤阳走到司马病跟前,递上一颗朱红色的丹丸道:“吞下去,歇一会儿。”

司马病接过丹丸塞进嘴裏,囫囵吞枣咽了下去,苦笑道:“我不能歇啊,还有那么多灾民等着医治。哪怕我停下了喘一口气,或许又有一条命没了。”

“你必须歇一会,”石凤阳将司马病按坐在地,徐徐道:“有更多的人等你去救。”

司马病打了个哈欠,半梦半醒地喃喃说道:“药不够了,婉容采药还没回来——刚地震完又连下了两天毒雨,许多无家可归的村民都被淋湿,大片大片地呕吐腹泻,发热昏迷。还有尸体必须尽快清理,不然瘟疫撒播开来,死的人还会成倍……”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话没说完就昏沉沉地睡着了。杨恒见状心道:“要不是这些日子累坏了,以司马大哥的修为又怎会说睡就睡了过去?”

他环顾四周不见石颂霜的身影,实不忍心再叫醒司马病询问。

记起刚才毒郎中的痛苦抱怨,杨恒低声说道:“石老爷子,您在这儿照料一点儿,我去采些常用的草药回来。”

谁知刚走出草棚,远远就看到一大群村民兴奋地用木板抬起一个刚从废墟里挖出的幸存者飞奔上坡地,高声叫道:“司马神医,我们又救出了一个——”

杨恒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草棚里,将将入睡的司马病近乎本能地从地上弹身而起,眼睛尚未睁开便喝问道:“伤哪儿了——”

冷不丁石凤阳在他的背心上屈指一点,劲力透处司马病重又软倒酣睡过去。

石凤阳走到草棚前,看着疾奔而来的村民,沉静吩咐道:“抬到老朽这裏来!”

“老爷子身上也有伤啊。”杨恒心中低语,望了望渐黑的天色飞速往山上去。

※※※

有了石凤阳和杨恒的助力,众人忙到后半夜终于将数十个重伤村民救治完毕,这才稍稍停歇下来喘上一口气。

司马病只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便忙着将杨恒和林婉容采摘回来的草药分门别类清洗调制,连喝口水的时候都不忘抱了捆艾草蒸熏消毒。

杨恒也是浑身酸痛,伤口发胀,可望着司马病夫妇忙碌不休的样子,再看看数以百计灾民苦痛挣扎的情景,无论如何都难以置身事外。

待司马病巡视灾民回来,他倒碗水递上道:“司马大哥,你和大嫂都要注意身体才是。”

司马病接过水却不喝,转手递给身边的林婉容,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我算过,这几天经咱们夫妇的手救活的各地村民不下五百人,累点儿也值得。”

闻听此言,杨恒真是很难把“毒郎中”这三个字和眼前的老者联系起来,禁不住由衷钦佩道:“大哥,从今往后我若听到谁再敢信口雌黄,污蔑你是杀人不眨眼的毒郎中,定要打落他满嘴牙齿!”

司马病不以为意地笑道:“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也懒得多问,但求问心无愧。”

他爱怜地望向形容憔悴的妻子,语气愈发低沉柔和道:“当年我带着婉容前往至尊堡求药,原本已不做生还之想。不料老天爷开眼教我遇见了杨兄弟你,才逼得厉问鼎交出解药,救活了婉容。打从那时候起,我就暗暗发誓:要以余生微薄之力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再不做天怒人怨之事。否则,岂对得起杨兄弟的大恩大德,婉容的生死不渝,还有老天爷的眷顾垂怜?”

林婉容听丈夫倾诉衷肠,不由嫣然一笑,将只喝了一小口的水送到他干裂的嘴边。

杨恒没有想到,当年自己激于一时义愤的举动,会令一代用毒宗师感恩不已,虔心向善从此造福苍生,成为继端木远之后的又一位仁侠神医。

他不由自主地记起那天在长白山脚的小客栈中,明灯大师躺在病榻上对自己的谆谆教诲:“你的身份,你的实力,注定你绝不会只是一片飘絮。打开自己的眼界,除了儿女情长之外,这世上还有许多事需要你,也值得你去完成。能把握你命运的,惟有自己。”

看着面前的司马病,杨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明白到了这三句话的分量与意义。他也由此意识到,除了把握自己的命运外,也许自己还可以做点什么,帮助别人改变命运!

正在他陷入沉思之际,忽听林婉容道:“差点忘了说,石姑娘还在杨柳镇呢!这几天那儿在闹鬼,已死了不少无辜百姓。”

“闹鬼?”杨恒怔了怔,问道:“莫非是有妖人乘机作祟?”

“那倒不是,”司马病摇头道:“归根结底还是无量天照惹的祸。数日前的那场大灾,不仅是地震又或洪水那么简单,还炸裂了不少连接阳世和阴曹地府的门户。许多不服地府教化的恶鬼趁机脱逃,跑来阳间肆意妄为兴风作浪。”

林婉容接着丈夫的话茬道:“三天前我们听说杨柳镇闹鬼伤人的消息,石姑娘便赶了过去。”看杨恒眉宇间泛起担忧之色,她忙又安慰道:“石姑娘有阿耨多罗花护身,就是无量天照的诸般大劫也无法伤她毫发。那些从阴曹地府里偷溜出来的小鬼,自是更不在话下。若非如此,我和你大哥也不敢放她单独前往。”

司马病道:“杨兄弟,莫如你这就去杨柳镇和石姑娘汇合,也许她那儿正需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