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患难(2 / 2)

一剑惊仙 牛语者 3362 字 1个月前

明灯大师叹了口气,安慰道:“小夜,你别难过。这仅是我们的猜测之词,实情恰恰相反也未可知。当务之急咱们还是要设法撑到天亮。”

小夜慢慢平静下来,就听明灯大师继续说道:“只是真禅又会去了哪里?”

真禅拼命地奔跑,一株株乔木在身旁飞快地往后退去。他知道,自己刚刚又错过了一次回头的机会。也许,这也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他并不想打伤明灯大师,甚至丝毫不敢生出这样的念头。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在他的掌控之中,司徒筠的突然之举不仅令自己措手不及误伤到明灯大师,而且也骤然改变了命运的轨迹,从此越陷越深无法回头。

他不敢回头去看明灯大师失望的表情,更不敢多看一眼司徒筠惨不忍睹的遗体,于是亡命般地跑啊跑,一如背后有只魔爪正在抓向自己。

真禅悲哀的醒悟到,尽管自己突破了魔真十诫的第九层境界,以封闭四识的代价换取到足以横行天下的绝世魔功;尽管自己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血腥,甚而沦落为别人眼中的冷血魔星,然而本质上仍然是个怯弱的胆小鬼!

所以他只能不停地杀,好隐藏起内心的懦弱;他只能不停地逃,好躲避良知的谴责。他多想回到从前,和杨恒一起无忧无虑地躺在峨眉山麓松软如茵的草地上,嘻嘻哈哈地大闹玩耍,说着心事,聊着各自成长的烦恼。

但是他已回不去了。天下虽大,却无他容身之处;佛祖虽能普度众生,却也不会度他这迷途羔羊。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一边流血一边流泪。

而今夜流的,是司徒筠的血。真禅明白,司徒筠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对他余情未了。恰恰相反,她是在以自己的死又将他狠狠往悬崖外推了一把!

或许,她感觉到了自己并不愿当真和杨恒拼个你死我活。

她早已不准备活了,却一定会拉上心中的仇人陪葬——杨恒、吴道祖……还有自己。因而她不愿自己伤在明灯大师的掌下,甚或迷途知返放下屠刀。她要留下自己,留下一个魔性大发与亲朋故旧彻底决裂的真禅!

一口气,真禅跑到了海边。他精疲力竭地扑倒在沙滩上,将自己的脸孔深深埋入湿软的泥沙里。一个浪头打来,将他吞没又放开。

他感觉不到沙粒的润滑,也感觉不到海浪扑击在自己身上的清凉,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当把眼睛闭起时,除了心在跳,他便是个一无所觉的死人。

一刻、半个时辰、三刻、一个时辰……久久的,他就这样像个死人匍匐在泥沙里一动不动,仿佛希望澎湃的海水能够涤荡去身上的罪恶。

忽然,他的神息若有所觉。他从泥沙里吃力地抬起头,伸手抹去脸上的海水。接着便看到一具被海浪冲上沙滩的尸体——当他觉得自己即将变成死人的时候,无相神君龚异嵬已经捷足先登了。

真禅吃了一惊,从地上爬起走向尸体。月光下龚异嵬的神情扭曲可怖,胸口被剑锋洞穿,双臂双腿寸寸碎裂宛若一滩稀泥。

真禅凝神打量了片刻,头脑渐渐清醒,骇异地想道:“是谁将龚老六打成这般模样的,难道杨恒到了?”

一念至此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极目远望沧海茫茫,却不见有人身影。

此刻他并不知道,其实自己猜对了一半的答案。杨恒的确是到了,但杀死无相神君龚异嵬的却是另有其人。这个人,就是先前被端木远击伤的道圣宗神秀。

一个多时辰前,他在摆脱了端木远的神息追索后,并未在山洞中逗留,而是从另一处洞口奔出,潜入了千药岛外的百丈海底。

原来长白山天心池有一门传承千年的疗伤奇功,名为“水乳|交融”。此功能将破入伤者体内的掌劲剑气以最快速度发散到四周的空气里,若是能将身子浸泡在水里,则更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故此宗神秀宁可冒险出岛沉入海底,亦要尽快疏通经脉恢复修为。

他特意拣选了一片礁石丛生之地以为掩体,当即凝息屏气盘坐下来,双手在小腹前捏作法印,瞑目运功疏散经脉中淤积的寒气。

须臾的工夫,宗神秀的全身冒出丝丝缕缕的紫烟,迅速溶入海水里消失无影。

然而就在他运功的紧要关头,灵台蓦地警兆生出,映射出一条鬼魅般的人影,正从身后悄然欺近,正是无相神君龚异嵬。

说起来龚异嵬也算倒霉透顶。他不仅没能依照端木远的指示给小夜洗去脑中记忆,反而一时不慎被厉青原打残了左手。亏得端木远以医术通神闻名仙林,这点伤自也不在话下,没多会儿便替龚异嵬将断手接上,并恢复了七八成的功用。

而后端木远便前往追捕逃出千药堡的厉青原和小夜,却教龚异嵬搜索海底,追杀宗神秀。龚异嵬憋着一肚子邪火,沿着千药岛海岸潜水搜寻。他相信端木远的判断绝不会出错,因此搜查得格外仔细,唯恐漏过任何一处地方。

也亏得他神息能够覆盖方圆百余丈,否则海底寻人,也不比捞起一根银针简单多少。当然,要杀死宗神秀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好在那是在他受伤之前,而今以端木远的推测,这位道圣的修为至多还剩往日的六成。如此龚异嵬自是有恃无恐,一心要拿昔日的天心池掌门人开刀,一扫近日的晦气。

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真教龚异嵬顺利探查到了宗神秀的所在。他心中暗喜,潜形匿迹从对方身后欺近,只等迫入三丈之内即可发动致命一击。

别说眼下双方视同强仇,单隻宗神秀的道圣之尊,若能击杀了他,也足以令龚异嵬自感荣耀万分。他暗蓄无相神功,双目紧紧锁定宗神秀恍若未觉的背影,突然一声厉啸拔身而起,举掌向他的后脑拍落。

冷不丁宗神秀背后铿然鸣响,惊神仙剑电光怒张,从剑鞘中弹射而出,剑柄笔直撞向龚异嵬的掌心。龚异嵬“砰”地荡飞惊神仙剑,掌势略受影响向左偏斜,仍是重重一击拍中宗神秀的左肩。

“呼——”就在龚异嵬出掌的同一刻,宗神秀头顶青光蒸腾,霍然祭出元神。

他扬手摄过激飞的惊神仙剑,返身一剑疾刺龚异嵬咽喉。龚异嵬大吃一惊,左掌招式用老不及收回,忙探右手以无相指点击剑刃。

“叮!”惊神仙剑竟是毫不着力,被无相指激弹飞空。宗神秀的元神趁势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撞向龚异嵬怀中。龚异嵬骇然出掌招架,“喀喇喇”连声脆响,在电光石火之间他的双臂双腿尽皆被宗神秀以柔韧气劲绞成齑粉。

龚异嵬尖声嘶吼向后翻跌,宗神秀接过落下的惊神仙剑,振臂一挑刺穿他的胸膛。

龚异嵬难以置信地望着宗神秀的元神,喉咙丝丝响动却只吐出串串血泡。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几乎还没来得及施展诸般太古道秘术,就被宗神秀将计就计,不惜拼得肉身损伤,祭起元神在三个照面间击杀。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宗神秀能够论道黄山成为四圣之一,而自己却只能背负祁连六妖的恶名。有时候,差距并不单纯来自修为的比拼,往往还包括了智慧、毅力、决心乃至对瞬息万变的情势的把握与利用。

可惜这道理懂得太晚,所以他死得不冤。惟一能够聊以自|慰的是,毕竟他也伤了宗神秀一掌,让道圣雪上加霜,同样不会有好日子过。

那边宗神秀一记低哼,无暇欣赏龚异嵬的死状,急速幻动元神收归肉身。

诚如龚异嵬死前所料,他的伤势较之先前又加重三成。但比起命丧海底,这点代价着实值得。当下呛出两口压在胸腔里的淤血,稍事喘息。

这时候他头顶上方的海水传来波动。宗神秀悚然一惊,微微抬眼向上望去。

这次来的又是谁?也许是端木远的爪牙,也许便是他本人。

宗神秀手握惊神仙剑,全神贯注地催运功力疏通经脉,静候上方的来人现身。

漆黑海水里渐渐亮起一团金光。一道身影便在金光的笼罩中缓缓下沉。

“杨恒?”宗神秀望着金光里那张年轻俊挺的脸庞,也不知自己心裏是喜是愁。

三年多的光阴可以令人忘记很多过去的事情。但宗神秀明白,再多的时间也不可能教杨恒忘却杨南泰之死。他仅可期冀的,便是当日在银面人巢穴里,曾经出手襄助令杨恒欠下自己一份恩情。

但这点儿恩情在杀父大仇面前,对杨恒还管不管用?宗神秀心裏委实没底。

惊疑不定间,杨恒已来到宗神秀的身前。他瞟了眼龚异嵬顺着洋流漂远的尸首,忽然转身到宗神秀的背后。

宗神秀心头一凛,却不愿向杨恒示弱,鼻子低哼传音入密道:“要杀我,这是个好机会!”

杨恒不理他的挑衅,在宗神秀身后盘腿落座,左掌按住他的背心吐出一股柔和醇厚的萨般若真气。

宗神秀怔了怔,没想到杨恒居然会出手助自己疗伤。他紧绷的神经稍缓,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合起双目凝神运功,借助杨恒的萨般若真气引导先设法打通胸口淤塞的经脉,心裏头却升起难以名状的滋味。

海底一片死寂,惟有斜插在宗神秀脚边的惊神仙剑和杨恒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金光照亮了礁石附近的景状。

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宗神秀已成功打通胸口的数道经脉,只剩下积郁在膻中穴侧旁的经脉淤塞尚待疏通。这是他被端木远用青竹杖戳中的部位,几次运气冲关都收效甚微,便又勉力提了一口丹田真元,辅以杨恒的萨般若真气第四次尝试冲关。正在此际,他遽然睁开两眼,就看到一条人影正从远处缓缓而来,是端木远。

宗神秀的身子微微一颤,体内真气急起变化,大有走火入魔之势。

杨恒察觉到宗神秀的异样,传音入密道:“小心!”加强功力传入他的体内。

宗神秀极力稳住紊乱的真气,双目注视端木远,猛然想到:只怕在杨恒的心中,此人仍是那位悬壶济世,与自己有故旧之情的仙林神医!

他想用传音入密警告杨恒,但根本无法提气出声。一下子宗神秀的心凉了半截。